回去的路上还算平静,等走入小区, 上了电梯,她在镜子里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的脸, 不知是否因为惊慌和担忧, 连同嘴唇也发白了。她不再多看, 脱下背包翻找钥匙,双手微微发颤, 原来掌心早已渗出冷冷一层湿汗。
走出电梯,开门进屋,今萧一颗心堵在嗓子眼,她不敢想象刚才发生的场景, 这一切本该由她自己承受,原本就是她犯下的错, 可是惩罚却施加在了母亲和小仲身上,她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刻的恨极了自己。
“萧萧……”母亲无措地立在客厅,脚边摊着两个行李箱,游仲脸色铁青地从卧室出来,将衣物一样一样扔进去,然后沉沉看她两眼,说:“收拾你的东西,我们马上走。”
今萧缓缓放下背包,与母亲对视片刻,哑声问:“去哪儿?”
游仲瞪过来:“回家,回采河县,回外公外婆家!不然还能去哪儿?继续住在这里吗?!”
今萧低下头,紧攥了攥手,说:“小仲,你先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昏头的是你。”他胸膛起伏不定,远远盯着她:“那个周先生,不管是谁,以后不许你跟他来往,不许你跟一个有妇之夫来往,听到没有!”
“小仲,不可以这样跟姐姐说话,”母亲低声哽咽:“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别说是为了我!”游仲骤然发怒,眼泪随之一颗一颗滚落:“我没有让她这样做,我没有让我姐去坐台,去给人家当情妇!”
他转而望向今萧:“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你问过我的意愿吗?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糟践自己?凭什么让我承受这么重的精神负担?谁准你这样做的?谁允许你这样做了?!”
“闭嘴小仲!”母亲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这个孩子还有没有良心?姐姐为你出去赚钱,取自己的皮给你做手术,你以为只有自己在受罪吗?我们现在连家也没有了,外面欠了一大笔债,我们没资格谈尊严的,谁不想堂堂正正活着,谁不想端端正正做人啊?可是到了这种境地,尊严算什么?就算要我跪下来乞讨我也愿意!你说我们没有问过你的感受,但你知道我和姐姐看着你躺在隔离病房什么感受吗?我们看见你被烧成那样……你知道我们什么感受吗?”
游仲双手紧紧握拳:“我宁愿死掉……我宁愿痛死……也不要当你们的负担……”
今萧眼眶泛红,上前轻轻抱住他:“小仲,我们是家人,你要记住,家人永远不会是负担,你不需要感到什么压力,你是我弟弟,我愿意为你做这些,而且我很高兴自己可以帮到你,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也不后悔。”
游仲咬唇,话语坚决:“回家,不住这里,我们回家!”
今萧沉默片刻,游仲道:“我说回家!”
她点头答应:“好,回家。”
这么打定主意以后,今萧和母亲认真收拾东西,这日下午便乘车回采河县,然后再回乡下老家。
长路奔波,游仲十分疲惫,晚上早早睡了,今萧给复健师和护工打去电话,请他们暂停工作,等周措出差回来以后再向他交代。
夜深时,与母亲同榻而眠,今天所有人都很累,心里也很乱,想到将来,想到前路,似乎一片茫然,但必须承认的是,此时此刻,她们躺在老家陈旧的房间,陈旧的床上,心里终于踏实了几分。
母亲询问她今后的打算,说:“你别回学校了,自己在家看书,等考试的时候再去,不然我真怕他们再找上门,到时候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今萧轻轻摇头,本想说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但顾及母亲的心情,只道:“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而且……周先生很快就回来了。”
游母闻言微怔:“你准备怎么跟他说?”
今萧不语。
“小仲那个样子,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我知道,”今萧淡淡打断:“他的康复训练也不能中断,明天我请复健师做一份详细的复健课程表,以后都要靠他自己了。”
如此闲谈着,夜深时渐渐睡去,次日清晨,今萧早起,乘车返回忘江,独自回到昨日搬离的那套房子。
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家务,擦拭桌柜,扫地拖地,清洗床单被套,每一块瓷砖与每一块地板都经由她的手,不染纤尘。
虽然……
但是……
她心里承认,这个地方曾作为避风港,让他们一家人有了短暂的容身之所,其实谁不想住在精美舒适的大房子里,谁不想衣食无忧,安稳自在呢?可这些要靠自己获取,不能依赖他人赠予,更不能放任自己期待他人的赠予,那样不对,真的不行。
想通以后,莫名又难受了几分。今萧埋头打扫书房,一整面墙的书柜,陈列繁杂,墙上装裱着几幅书法,看印章,应该是周措父亲所写。
橱柜里有几本相册,收藏家庭照片,今萧看见周措的成长轨迹,从幼小婴孩到清冷少年,再到成年后挺拔英俊的模样,他大她十六岁,当她刚出生时,他正在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十六岁的他不像现在那么圆融,白玉少年,在照片里呈现一种矜持和严肃的神情,似乎并不太喜欢拍照。
今萧笑了笑,放下抹布,抱着相册坐在地毯上,一边翻阅,一边在心里计算两条平行的时间线,觉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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