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既不好拂了母亲的面子,也不好给管事难看,只得尽力压制。
一路行来,天边渐晓,远远的就见垂花门外,年夫人的陪房正和人说话。
“何婶子好,老爷和太太可起了?”银茶上前问道。
那陪房忙堆笑道:“太太起了,正梳头呢,姑娘快进去吧。”
进了正屋,顿时就是一股暖香扑来,甜甜的莲香增一分则嫌浓,减一分则嫌淡,正是百物轩新出的魅莲清露。
年夫人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头上已盘了个元宝髻,丫头指着一套点翠头面轻声问道:“今儿戴这个好不好?”
一语未了,年夫人已从梳妆镜里看见了爱女的身影,回身笑道:“婉儿过来,娘有好东西给你。”
嬿婉福身请了安,又对坐在一旁的二嫂行礼,年二奶奶含笑道:“妹妹来了。”不避不让,坦然受了这一礼。
她是宗室女,有乡君封号,自然比别人家的媳妇尊贵些。
待嬿婉走到母亲那里,年夫人就揭开一只长盒,从中取出一枚光华璀璨的金步摇,笑着问她:“这个好不好?”
“有好首饰,娘留着自己戴就是了,给了我,我也不戴,白拿它压箱底,倒叫宝物蒙尘。”嬿婉推辞道。
年夫人和年二奶奶一起笑起来,年夫人就嗔道:“真是孩子话!眼见得就要用到的东西,还傻乎乎的往外推呢。”年二奶奶也用帕子掩着口道:“妹妹也有十三岁了,怎么还懵懵懂懂的。”
嬿婉无语,看这两个已婚妇女笑得欢实,只好装听不懂,默默低下了头。
这时内室传来一声咳嗽,内里有人问道:“是婉丫头来了吗?”
“爹,是我。”嬿婉赶紧应了一声,走入内室,只见父亲年遐龄已经起了,身上穿戴得整齐,正要穿鞋。
她忙过去接过仆妇手里的鞋,蹲下身服侍他穿上,笑问道:“爹昨晚睡得好?身上可还康泰么?”
年遐龄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慈爱,连声说:“好,好,”
“我给爹编辫子。”嬿婉笑着推他出去,解开他花白的发辫重新编理整齐,又亲手服侍他擦牙洗脸。
年家夫妇是老夫少妻配,年遐龄年逾花甲,已然致仕,年夫人却不过四十,被妻子辖制着,年氏夫妇的房内连个年轻的丫头都没有,清一色粗大的仆妇。
早膳摆在东炕间里,年家夫妇上坐,剩下姑嫂两个推让一番,嬿婉才坐了,年二奶奶亲自捧饭捧粥侍奉公婆。
年家早在前明就是官宦人家,后来从龙入关,编在镶白旗,年遐龄在湖广巡抚署理湖广总督任上致仕后,年家的两个儿子也争气,大爷年希尧外放为官,二爷年羹尧青年中举,如今当着京官儿。
除了两个哥哥,嬿婉还有一个大姐姐,早已出嫁,跟着丈夫去了外地。
年遐龄致仕在家,膝下只有这个yòu_nǚ承欢,自然对她百般疼爱。好在两个儿子与妹妹年纪差得太多,不但不生嫉,反而也把这个灵慧漂亮的妹子当成女儿一样。
一顿饭声息不闻的吃完,二奶奶觉罗氏便起身说临近年关,家里有好些细务要处置,告罪去了。
年夫人给女儿理理衣襟,柔声叮嘱道:“今日去四贝勒府,说话行事谨慎些,莫叫人拿了把柄。虽说福晋主子看重你,你也要自己知事才好。”
一听母亲这么说,嬿婉顿时有些头疼,手扶着额角唉唉叫起来:“我有些难受,怕是去不了了,要不娘派人给我告一声罪吧?”
她可不愿去四贝勒府,那哪里是个皇子府?根本就是红粉窟,盘丝洞,里面住的全是形形色色的妖怪。
四贝勒福晋经常把她叫进府里去,可不是喜欢她,而是提前观察竞争对手呢。
那位不知是从哪个扭曲的宇宙来的孝敬宪皇后,看着她这位传说中雍正帝的真爱,未来的“敦肃皇贵妃”的时候,眼里的恶意都快要漫出来了。
“别咒自己!”年夫人一把拍下她的手,教导她,“我还不知道你?人家皇子福晋特特的下帖子请你,你不去,叫人家怎么想?”
年遐龄也道:“四贝勒是咱们这一旗的旗主,那四福晋也就是咱们的正经主子,主子有召,做奴才的就是爬也要爬去,这才算进了本分。婉丫头,你记住了没有?”
嬿婉低头道:“记住了。”
直到出门坐上了车,她的脸上都是僵冷的,寒茉跟着她,感知到她的心情不好,大气不敢出。
奴才这个说法儿,真是勾起了她很不好的记忆呢……
嬿婉拿帕子按着嘴角,只觉得一股戾气直冲心头,让人恨不得把一切打烂!
曾经的她宁死也不肯做别人的奴才,现在的她也从没有变过。
这个朝代,与她经历过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相同,受满清的野蛮部落制度影响,社会上存在大量的奴隶制残余,凡是旗人,都要在皇家面前口称“奴才”,而“奴才”竟然还是一种奖赏,汉臣想称“奴才”而不可得。
小时候还好,后来四贝勒分到了她们家所在的佐领,成了她们家的“主子”后,另一个“主子”四福晋就热衷于拉她去四贝勒府陪伴,她在生活中听到“主子”这个词的概率就大幅度上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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