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放下毛笔,向茶碗扬了扬下巴。
单超其实是有点抗拒的,但从他那个角度,谢云微微挑起的眼梢正好在鬓边形成一个很……单超这样阅历尚浅的年轻男子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弧度,他盯着看了一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顺从地倒了碗热茶,递到谢云冰凉的手心里。
谢云一哂:“早这么知情识趣不就好了。”
“……”单超淡淡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的。”
谢云嗤笑:“谁是你师父?”
单超吸了口气,指着官吏籍册问:“——这几个人是东宫党?”
“那自然是的。”
“既然皇后连太子都敢杀,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
“那自然不能。”
单超微微眯起眼睛。
谢云喝了口热茶,合上官吏籍册:“皇后有三……四子,太子没了,换一个照样可以。而这些满口礼仪道德的老头虽然处处为难你、刻薄你、恨不能抄起笏板打死你,但你却不能动他们,因为还要靠他们治国。”
“他们与当年的关陇门阀不同,并没有威胁到皇权最根本的基石,平时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江山社稷——杀人是很简单的,但杀完之后呢?一地小人歌功颂德,甚至还不如满朝能臣针锋相对;居高位者需包容异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单超突然发现谢云似乎很爱给他上课,洋洋洒洒一长篇,粗听只觉满口官僚仕途,但有时竟然也鞭辟入里。
相对的是谢云从不教武,甚至他自己也不练武。从锻剑庄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剑,且似乎极其畏寒,深秋时节已裹上了翻毛的披风。
单超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谢云柔软的指尖从泛黄的羊皮官吏籍册上随意一拂,问:“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宰相肚里能撑船,为社稷计,有些人虽烦,但不能杀。”
“是的,”谢云形状优美的唇角挑了起来:“但我教你的可不是为相之道。”
——居高位者,又非为相,那是什么呢?
谢云却没有解释,突然饶有兴味地开口重复道:
“这些老家伙处处为难你、刻薄你、时常琢磨着要弄死你,虽然你很烦,却又无计可施……”
“因为你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惹毛了他就要被赶出去睡桥洞……”
单超:“……”
单超认真问:“你想收多少钱,师父?”
谢云似乎感觉很有趣,歪着头上下打量单超,眼底含着一丝似乎在观察商品具有价值的估量之色。
“算了,你还是很有投资价值的。”他轻飘飘道:“过几年飞黄腾达了,别忘记给为师留碗饭吃就行。”
单超摇头一哂,并没有当回事。正巧这时候侍女进来请开饭,他便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谢云道:“你并不老,师父。”
谢云正把官吏籍册放回书架,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是的,为师自谦而已,请不要当真。”
单超在谢府暂居,一暂就暂了半个多月。
除了谢府他无处可去,也无处能去——因为宫中落水第二日,皇后就打发人来骈四俪六地夸了谢云一通,赞他忠君爱国、勤于王事,又赞单超英勇救人,见识机警。虽然表面是安抚被利用了一道的谢统领,但末尾处也隐晦透出了她的本意:既然单超是你带来的,那就老老实实待在谢府里,等本宫拿定了主意再发落吧。
——所幸武后现在是没精力去拿定主意的。再过几日,圣驾就将出发去东都洛阳,带着浩浩荡荡上万文武仪仗取道河南,向泰山进发了。
那天谢府难得清静,晚饭时只有谢云和单超两人对坐,管事侍女亲自布菜——后来单超才知道她是宫中武后所赐,名唤锦心。因着这个缘故,单超对她从来敬而远之,但锦心却似乎十分喜欢单超,每每遇上总是掩口而笑,目光流传,仿佛将露不露地藏着许多话儿。
锦心下午特意让人做了碗素鹅,晚上端来时手顿了下,把单超面前一碗只剩下底儿的汤羹端起来挪到了谢云眼前,然后把香嫩鲜甜的酿素鹅放在原来汤羹的位置上了。
谢云原本在恹恹地喝粥,见状略奇,问:“谁是你主子?”
锦心笑道:“是我主子又如何?统领本来就不爱吃这个,还不许爱吃的人吃了。”
单超摸摸鼻子挪开目光,谢云却仿佛觉得很有趣:“既然你这么喜欢他,我就让你去伺候他了,怎么样?”
他这样的话已经说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调侃,从来没人当真。锦心也就轻铃般嘻嘻一笑,福了福身,翩然出去了。
和谢云不同,单超每天晚上都睡得极早,第二天也醒得极早,那是他在寺庙清修形成的极为规整、甚至于苛刻的作息习惯。
他熄灯后很快睡了过去,然而没过多久,某根神经突然在潜意识中绷紧,单超睁眼翻身坐起,一手带着劈山之力,直挺挺就向榻边掐了过去!
砰!
一道曼妙身影险险闪避开,衣带飘出满室熏香,随即女子轻倩声音响起:“郎君莫惊,是我。”
单超眉峰一紧。
那赫然是锦心!
幸亏他千钧一发之际将手偏了下,否则女子柔嫩的咽喉此刻已经断成两截了。
锦心笑着拍拍胸口,房间内满是月华,她盈盈立在床榻边,轻纱之下雪嫩肌肤若隐若现,这么一抚便显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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