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承认了。难得,口口声声歎着为国为民的傅掌教,居然肯对他坦承终南派这点不光彩的小心思。
倏然别开脸,韩觇不想分心去探究此刻道者眼中的疼惜究竟因何而起,「这种事,当时不觉得,过後想一想,就全明白了。」
为什么傅长亭下山的时机会选在赫连峰一夜连夺三城之後?为什么选择秦兰溪而非鲁靖王?为什么是木讷寡言的傅长亭而非其他更世故圆滑的弟子?
终南山上这群道骨仙风的老道士才是真正洞察一切的人j-i,ng。
世事如棋,诸侯君王以江山为棋秤,文臣武将为子,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而他,还有那些他们口中的黎民,连棋子都不是,只是一层浅浅的尘埃。举手落子之间,被衣袖无情拂去。
鲁靖王输了,一败涂地。天机子死了,天理昭彰。赫连峰赢了,坐拥天下。傅长亭成了国师,终南一派名利双收。而韩觇呢?眼前的鬼魅又得到了什么?重伤的身体,破碎的面孔,以及一句「罪有应得」。
朔风浩大,呜呜的风声回荡在窗外,凄厉仿佛哭泣。房内的烛火随着风声的起伏而颤颤跳跃。傅长亭半跪于地,仰起头,双手紧抓着圈椅两侧的扶手。韩觇始终不肯回头。落进傅长亭眼中的,只有一张支离破碎的侧脸,伤痕密布,怵目惊心。
「对不起。」傅长亭说。
韩觇眨眨眼,道,「都过去了。」风轻云淡的口气,无谓的口吻,已然把一切都放下。
只是即便此刻,他仍不愿看他。
抵不住满腔颓唐,傅长亭垂下脸,只有双手依旧死死紧握不愿松开,「你想去芜州看初雨?」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鬼魅措手不及。
傅长亭不再说话,起身时,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椅上的韩觇完全笼罩。
「你说过,要等我养好伤……」养伤云云只怕都是借口。谁知道,养完伤後去的是芜州还是终南派的问罪堂?鬼魅随口答道。
话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看着道者的沉重表情。素日不怒自威的男人,背着烛光站在那儿,莲冠半低,双唇抿作一线。纵然百般隐忍,可是,悲伤依旧从眼底蔓延而出,顷刻间占据了整张脸庞。
「我带你去看初雨好吗?」
这一次,他问得很轻。语调虚弱得仿佛随时就会熄灭的火苗。
「别说笑。」呐呐地张了张嘴,韩觇回过神,再度扭开了脸,语气肃穆,「妖鬼聚集之处,不是终南掌教该去的地方。」
还是不信,韩觇不信他。刹那之间,满眼俱是失望。傅长亭跨前一步,一意要他听得明白,「终南掌教没什么稀罕!」
「我知道。」鬼魅懒洋洋地合拢衣襟,起身背对他道,「不早了,掌教大人还不睡吗?」不愿再谈的口吻。
傅长亭失语。
临走时,他立在门前,低低开口,「先把伤治好。」
韩觇点头。
许久之後,傅长亭的歎息依然萦绕在屋中。
约略过了半旬,京中传旨,不是抄家灭门的噩耗,而是络绎不绝的各色赏赐。见风使舵的各府官家闻风而动,长长的送礼进香伫列一字排开,从山顶一直蜿蜒到山脚。
常在门前叽喳的小道童羡慕得直咬手指,「瞧瞧,这就是咱们终南的掌教!又风光又体面。去京城时,连大将军都亲自出城来接。天底下,这样的能有几个?」
一迭声连连赞歎了无数次。忽而,另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不过,掌教也挺忙的。有时候,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雪落无声。满院银装素裹的清净世界里,鼻息间缭绕着三清殿上飘来的淡淡檀香,屋里的鬼与门外的小童一起陷入沉思。
傅长亭很忙,终南掌教不是个好差使,国师更是个要人命的苦差。门派里那群清闲散淡的师叔,师伯,师叔祖,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修行了百八十年,哪怕是株草都能成j-i,ng,何况一个大活人?
隐隐约约地,韩觇能猜到傅长亭在忙什么。心中不由冷笑,终南山这个地方,他生于斯,长于斯,亡于斯。现在看来,最後还要魂飞魄散于斯。
摇摇头,小道童们不知又跑去哪儿淘气。把格窗推开一条小缝,呼呼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鬼魅看着漫天的雪花,暗暗决定了今晚的去处。
山楂与杏仁住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房外的田地是终南的产业。幻化为人形的两只妖怪堂而皇之地对外宣称,他们是终南山上的道长们雇来帮着看护田地的。终南弟子来来往往,却从没有人来揭穿。想来,定是有人特意关照过。傅掌教办事,总是妥贴周到。
离此不远就是当年韩觇住的小院。光y-in如梭,沧海桑田。鬼魅那座矮篱笆墙围就的小院如今早已消失不见。据说,山上原先有道长有意要在此造房隐居,可惜建在农田中央着实有些不妥。慢慢的,此事就不再有人提起。
山楂神神秘秘地告诉韩觇,听村里人说,终南派买下这块田地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约莫是天机子死後,傅长亭回终南清修的时候。
胖嘟嘟的狸猫说完话,仰起头眼一眨也不眨地看韩觇,满眼都是「主人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的疑问。
鬼魅戳戳它那快要撑破衣裳的肚皮,笑眯眯地夸它厨艺有长进。山楂伸长脖子还想再说什么。韩觇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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