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朝食,韩端便带着韩竞和韩虎儿步行来到了谢公坊。谢公坊以昔年谢灵运曾寓居于此而得名,如今山阴县丞陆访便是住在此坊之中。
主仆三人来到陆宅门前,韩虎儿上前敲响门环,不一刻大门旁边的小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名老苍头来,拱手向韩端发问:“小郎君因何事造访?”
韩端回了一礼,道:“烦请通报贵主人,就说石塘韩端,冒昧来访。”
“小郎君可有拜贴?”
韩端扬眉道:“我没读过书,不识得字,故而不曾有拜贴。”
“但请稍待片刻。”老苍头看了他一眼,关了小门消失在门后。
此时,陆访正换了公服准备前往县衙,听老苍头前来通报,不免心里暗自嘀咕。
“石塘韩端?应该是那韩锦的家人,我再三叮嘱不可传言韩锦被擒之事,没想到还是泄露了出去,而且韩家人还来得这么快。”
“……韩家不过是采桑耕田之流,在山阴应该没那本事,不过,他那女婿孔常却是孔氏远支,在山阴有些人脉,想必这事情就是他打探出来的。”
“不过也不打紧,韩锦肯定要死,若是在他处斩之前,能够从韩家敲诈些钱帛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思索片刻,陆访便决定暂时不忙去县衙,先从韩家子身上捞点好处再说。
“你去让他到书房来见我。”
老苍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就将韩端带到了书房,韩竞和韩虎儿两个,却只能在门外等候。
韩端见了陆访,却只是微微俯身作揖:“小民石塘韩端,家君讳锦,见过陆使君。”
说罢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平民百姓见官,按礼要大礼参拜,但韩端却只用了平礼,而且到现在也没说有“礼”送上,这让陆访心里极为恼火,若不是还想在这小儿处讨些便宜,他已经令人将韩端赶出去了。
但他也没给韩端好脸色看:“韩家子,你大清早便来求见本官,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
韩端面不改色地道:“小民今日乃是为家君之清白而来。”
陆访突然一拍书案佯怒道:“你父韩锦私开矿冶,此事人物左证俱在,有何清白可言?”
但韩端却根本不受他影响,语气仍然不紧不慢:“家君立身持正,从不做违律之事,此番私开矿冶,实乃家奴刘广夏私自为之,家君也是受其欺骗,还请陆使君明镜高悬,明察秋毫。”
陆访见韩端还是不提钱帛之事,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沉吟片刻,明目张胆地将要钱的话说了出来:
“依你如此说来,此案或许还有些本官不知道的隐情,只是本官已将此案上报郡府,若要将其发回重审,怕是你家要花些钱帛才行。”
韩端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既是冤案,使君正当行文郡府,请求发回县里重审才是,哪有让我家花钱的道理?”
陆访见话说到这种地步都不管用,怒火便真个冒了出来,他黑着脸道:“韩家子,你道会稽郡府衙是专为你家开的,说发回来就发回来?”
“这等大事,也不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够明白的,你回去告诉你家长者,就说人财不可两得,留人失钱,留钱则必定失人。”
“我话已经说得明白,你可以回家去复命了。”陆访站起身来,一甩袍袖,正要赶韩端离去,却见少手拱手朗声说道:“既然如此,今日小民就前去郡府,为家君讨一个清白。”
陆访冷笑一声:“无知小儿!此案左证确凿,你就是告到台城,你父也是难逃一死!”
韩端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此去郡府,除了家君之事以外,还有一桩陈年积案,有人委托小民去郡府击鼓鸣冤,请沈府君还他们一个公道。”
陆访心头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他是真不明白,韩家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个无知小儿来和他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或许,韩家根本不在乎韩锦的生死,才会故意让这小儿来胡搅蛮缠。
估计从韩家是诈不到钱了,陆访看韩端便觉得分外可恶,他指着门外,大声叫道:“来人,将这独妄小儿给我打将出去!”
这个举动是非常过分的羞辱,对当事人来说不亚于杀父之仇,但陆访欺韩端是乡下土豪之子,而且还只是个未曾加冠的少年,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韩端强压住心中怒火,但一直平稳的声调却还是高昂起来:“太平坊费氏夫妇,三十年前独子为人所夺,如今孤老无依,无人赡养,因此状告吴郡陆门顾氏……”
“住嘴!”陆访一声厉喝,将赶来听命的几名家丁都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外,不敢进来。
“都给我滚下去!陆清,你率人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准靠近书房五十步内!”陆访斥退门外的家丁,转过头来看着韩端,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半晌之后,他才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人在做,天在看。”韩端指了指头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早就知道,陆访没有胆量和他拼个鱼死网破,所以他从来没有担心过韩锦的安危。
而陆访的心情却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沉重,他心里甚至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将韩端杀死,将那个秘密永远埋到地下。
不过随即他就抛开了这个想法。
要杀韩端是很容易,但这小儿只有这么点年龄,绝不可能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另有其人,即使将这小儿杀了,也是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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