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可先说好,除非事情失去掌控,否则我可不动手啊。”一老一少搭伴归来,还没进门,就听屋里吴霜扯着嗓嚷嚷,茅屋下层待着的瘦马一激灵,逐渐滚圆的马肚颤悠两下,没好气得打几声响鼻,又合上双目。这头瘦马如今真不能称为瘦马了,自从上遭受惊之后,此马就如同改换性格似的,任凭谁也不晓得仅一旬时刻这马就吃得膘肥体壮,屋下原本囤积一垛草料,压得整整齐齐四方工整,瓷实得狠,楞是被这头夯货吃个干净爽利,连喂鸡的谷糠都惨遭祸害,光底朝天。对此竹叶青也无奈,本来他便是吃素,养着鸡鸭只不过想要在万籁俱寂间多添几许生气,哪里会多备那么多饲食,这下倒好,瘦马拽住木桩四蹄乱蹬,闹腾得土尘扑面,一同遭殃的就是那些腹中无食的鸡鸭,多半掌宽的马蹄蹬着,不死也伤,只好乖乖缩在篱笆角落,眼巴巴瞅着夯货发癫。吴霜不管,竹叶青只好擅作主张,将瘦马缰绳解开让它自己撒欢寻食,这才安分不少。
老蛇笑笑,他真不在意吴霜管或是不管,虚念两重,可能在吴霜这等神仙眼睛里,闷屁都不是,顶多是条人模样的长虫,自然并不能怪老蛇本领不济,天下有数的那些高人深居简出,要么就是宗门云山中闭关,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么就是寻找根骨难觅的良才美玉,传下衣钵留待将来自己大限之时,支撑整个宗门命脉。不得不说,这与世人心中臆想的神仙做派大相径庭,不过的确也是人之常情。
谁愿一身修为因大限而赴死?谁又不怕自己倾尽心血创立的宗门在自己死后落得树倒猢狲散?世间种种,无外乎是,何以能得逍遥?
虽说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虚念境界在而今修行人士中,已经称得上强手了,想来他人亦未曾估计到,在贫瘠山间采那兰草,久而久之竟然强行喂出一位高手。求吴霜相助,不过是绝后顾之忧,毕竟谁也不愿招惹这位,更谈不上泛起与之为敌的心思。
两人进屋,少年把白袍在窗边挂好,随即坐在桌前,老蛇也跟着进屋落座,仨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少年嬉笑着开口,“师父啊,您老不出手,老丈孤身一人怎么能杀上寨子,虽然说…”少年打住嘴,仍旧心有余悸的瞥眼老翁,不动声色将板凳朝吴霜这边挪挪,才接茬说下去。
“再说,估摸着山上悍匪众多,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终究岁数太大,一人冲杀寡不敌众咋办?”
“我不管。”吴霜抱膀闭目,脑袋歪扭,摆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破天也甭想讨来允诺。“况且谁说他一人冲杀?屋子里落座仨人,我不去,不还有你么?”云仲瞪眼,“徒儿一没杀过人二没与人过过招,劈柴练剑叠着,满打满算半年多,登楼使得稀碎,您老就我一个徒弟,教人砍了剁了怎么办?再说徒弟还得留着小命,等师父年老体弱伺候身前呢。”
少年为自己这番言辞相当满意,觉得中肯无比,师父虽然往日看似不留情面,但从种种细枝末节能看出,心里还是疼他这徒弟的,软硬兼施,想必师父也能放他一马。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出旁边的竹叶青开口。
“老朽不觉得稀碎,之前那招登楼妙极,即使最后收招力有不逮,但仍是气势如虹,堪称雄浑。”少年愤然向老蛇看去,心底那点余悸尽去,只觉得心肝都气得震荡。这叫甚事?好心好意劝师父略施援手,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此地山清水秀,必然具有多处风水宝地,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把自己埋这儿。
“而且,谁说我就你这一个徒弟?险些忘却告知你,你在我门下排行第四,不然以后就叫你小老四?”吴霜笑眯眯的说道,脸上的肉聚成一团,像朵晚秋的金菊。
接二连三的冲击,令少年一时难以回过味儿。什么叫气势如虹?纯粹是惊吓所致,不得已使出这招来,这还没完,合着自己私下编排的开山大弟子身份,纯属子虚乌有自作多情,前头莫名其妙蹦出三位素未谋面的师兄来,自己就莫名其妙摘得了小老四的名号,听着就不雅,老四老死,一时间悲从中来。
“准备准备吧,今儿个傍晚出发,竹叶青出手,你就看着便是了。”吴霜撂下句话,摇摇摆摆下茅屋逗鸡苗儿玩儿去了。
夜色渐浓,山里无打更的更夫,所以时间大抵为估算,其实但凡人扎堆的地方,不论繁华郡城偏僻小县,皆有更夫,由官府编排,夜夜打更,所吆喝的无非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约定俗成以戌时作为一更,亥时作为二更,子时作为三,丑时为四等等,顺次而接。
约摸戌时,也就是黄昏时分,少年纵然万般不情愿,穿上白衣,出门口等候。哪怕事先约好少年掠阵,只负责观望周遭动向,刀剑无眼,真要让人发现,也避免不了一场苦战,初出江湖,对于自己三脚猫剑术,云仲心里着实没底。可既然师父发话,即便他平日再不守规矩插科打诨,亦难免听从。借来三分月光,少年轻轻抽剑端详,光影莹莹浮动。
竹叶青预备齐全,套上一身玄黑夜行衣,又揣入怀中两根火折,迈步出门。
只见月色如洗,黑云托月,月下白衣,清风明月。
云家有子,逍遥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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