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寮办公地藏在太庙主殿外围一圈树林里,是一座开阔院落并中央的六层楼阁。
院门无人看守,生不易和姬疏不受阻拦,推门直入。
院落很开阔,左边正燃着庭燎,只是火势很猛,作炙烤而非照明所用。庭燎上架着烤架,其上放置几个拱状物品,据姬疏的经验判断,应当是在灼烧龟腹甲。右边一个六角亭,亭里几张置物架,晾晒着满满的龟甲壳。
几个身着素袍的小厮在庭院里忙活,看见他俩也不上前多作询问。能进到太庙禁苑自然是奉有王上手谕,太史寮当然也进得。
中央楼阁门庭大敞,数位僚属聚在楼内。主座一位耄耋老者,白胡长至腰际,坐姿端方正在训话。余下都规规矩矩立在跟前听训。
生不易与姬疏走近,正听见主座那老人道:“视空,此次求雨,你也有很大功劳啊。”
生不易身形一滞。姬疏眯起眼睛,挨个打量那几位下属的背影。
“不做休整就召你回皋京,心中可有不满?”老人问。
“不曾有。”站在最右边的“视空”回答。
师兄弟俩的目光瞬间就追了过去——一般高瘦身形,一般平淡声音。
“那便好,”老人教训道,“我知你颇有些本领,主持祭祀也不在话下,叫你去做活祭,实是委屈你了。但你到底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还是要同你这几位前辈好好修行方是正道,不要总想着出头争彩。你可懂得?”
姬疏能清晰察觉到身侧生不易紧绷的手臂肌肉,严重怀疑那老人要再多嘴几句,师兄就要给他一拳挥脸上去了。百年后重逢就再难得见师兄这么少年意气了,姬疏颇为感慨,一边又不适时宜地猜测若这两老头真是打起来,究竟谁的辈分更高呢?
当然是生不易,开什么玩笑,毕竟是活过一个朝代的人了。所以生不易的师父反而年轻气盛?姬疏冷笑。
院里一小厮捧着龟甲盘从他俩身边路过。
“大人!”小厮进楼高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年初的卜辞应验了!”
老太卜持重地叹息一声:“嚷什么,多大点事。”语罢向前一倾身,“是哪个卜辞?”
“是‘王室将有内忧’。”
不是什么好预言。一众下属顿时议论纷纷。
“哦?”老太卜谨慎道,“你且说来听听。”
“今日有消息来称,北境的大旱已经向南逼近燕都了。燕公是天子伯父,燕公之忧不就是王室近亲之忧么?可不就是王室内忧?”小厮振振有词。
从未听闻如此穿凿附会之验辞。
下属的议论瞬间止息,楼内一派寂静。姬疏听见右边角落里响起一声为不可闻的嗤笑。
“好!”老太卜却很高兴,“既然这样,就去把验辞刻上。视空,你去吧。”原来太卜大人年老力衰,手腕抖得握不住刀,刻字都要人代劳。
视空从右边走出来,默默躬了躬身,随那小厮往外走。视空转身时,门外分明是混进太史寮却始终老神在在的两人立马缩到门边,站得笔直瞪眼看着白袍视空目不斜视地从面前经过。
侧脸轮廓利落优美,眉间一颗美人痣。
小厮将山无鬼领到右边小亭去,遍地置物架中费力腾出一席空地,再递上一把刻刀,道:“你就在这儿刻,刻完放左手边第一个架子第三格右起第二个空位上。听到了没?”
山无鬼接过刻刀不出声,也不讲究,直接盘腿坐下。不起草不打稿,直接上手。
那小厮嘿了一声,转身走了。
亭里还有几人在忙活,生不易和姬疏不敢上前,缩在楼阁墙角交头接耳——
“你说师父看见咱俩没?”生不易天真道。
姬疏:“呵呵。”
山无鬼低垂脑袋,专注地手起刀落。
“那师父还这么坐得住,是几个意思?”生不易道。
“急什么,刻个验辞要多久,”姬疏朝亭里一扬下巴,“这不就完了吗。”
山无鬼吹走腹甲上的碎屑,起身走到左边第一个架子旁随手放下龟甲与刻刀。下一刻目光投向两个久未谋面的弟子,秀丽的脸庞展露笑颜,眉间小痣鲜红,明艳如初。
师父亲选做私下勾当之地,在楼阁后方坡地之下。斜坡阻挡四方视线,目光所及空无一人,是商谈秘事的绝佳选择。
“我有没有说过叫你别来寻我。”山无鬼一身素白长袍,指尖松松拢住袖口,抱臂斜靠在小院后墙上,声音很淡。大概是才被当作祈雨活牲曝晒过好些天又马不停蹄舟车劳顿的缘故,他唇色有些发白,眉眼也略显倦怠,周身一股疲乏冷漠的气息。
可怜生不易一大把年纪了,在师父面前还是被训得缩手缩脚。
“无事当然不登三宝殿,这不是有事相求么。”姬疏把手兜进袖子里,与抱臂一般倨傲的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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