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如今这个形势,怕是半月之内战事未休,还不能甩手走人。心念电转至此,他心中顿时惊疑不定,死死盯着师父问道:“您之前要弟子半月之内离开,是否因为早就料到此事?”
师父没有说话,仍旧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枣肉,留给他半边沉静的侧脸。
“您不想被卷进战事,所以才要离开?”
“......”
他缓了缓,冷静下来,本想为诛心之论道歉,但想到神通广大的师父日日拿着龟甲占卜却不肯透露一个字的天机,出口就变成一声冷笑:“不管怎样,半月的时间看来还是留长了。弟子告辞。”
少年师兄趴在屋顶上冲他与侍卫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院中,愤愤不平道:“师父,那臭小子不领情,咱们自个儿走了吧!”
师父也没搭理大徒弟,半垂眼睑细致擦净指尖的朱砂,拿起搁在石桌上的竹夹,把龟甲从庭燎上取下来放在地上。
就着跃动的火光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纹理,半晌师父幽幽叹了口气:“半个月确实是长了......”
他到将军府时,上将军在门口正要上马离开,几个亲兵手执刀戟跟随左右。看来事态真的十万火急,上将军见到太子殿下只在马背上敷衍似地点了下头:“殿下所来何为?”
“为狄国入侵一事,”他问,“骑兵胜在突击,狄国暴起发难王师一时猝不及防尚可理解,但何至于一败再败溃退腹地?”
上将军深深看了他一眼,语焉不详:“殿下与燕党争锋,祸及的可是军队。”
他皱眉:“此言何意?”
上将军似有些意外又带点嘲讽意味:“殿下不知?燕党为夺取军权,在几个重要关隘安插了人手,我早丧失了部份统帅权。您若是来问责,就要知道责任如今已不在我一人手中。”
是了,左公子先前确实提起过此事,只是没想到燕党动手如此之快。
“啊对了,”上将军突然眼睛一亮,冲他扬扬眉毛,“狄国也算殿下您的母族吧。狄人进犯,用为废狄后报仇作借口。我看由殿下您出面调和,证明狄后就算被废,您母子在亓朝也生活安好衣食无忧,这场战事便名不正言不顺,起的作用可比王师派出十万大军有效得多呢。您意下如何?”
他心底一凉,目光要在这位天子钦点的太党脸上戳出个洞来,咬牙道:“这不过是个借口,您以为......”——
“我当然知道是个借口,”钦点太党打断了他,“不过殿下您在这场战事中还能做些什么呢?要么再留点精力和大公子斗个两败俱伤,以大亓为筹码?”上将军不再多说,策马扬尘,急着收复在争储中弄丢的军队统帅权去了。
他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尘,眼神冰冷骇人。
第19章
王师一溃千里到底不是上将军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
上将军急着奔赴前线为的是趁乱收复兵权,燕党急着四处活动为的是趁乱夺取兵权。乱子不大的时候,大家都可以趁一趁,谁知道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蛮族铁骑竟能势如破竹一路攻到王城。
直到王城里居住的人们能清晰看见四面八方升起的烽垛狼烟,一队又一队士兵披着沉重的盔甲鱼贯穿过街巷奔赴城墙,喊杀声隐隐约约昼夜不歇,恐慌终于如约而至。此时王城已四面被围,城中池鱼皆无路可逃。
他进宫去寻狄后,在皋门外就被拦下——三公三少并六卿具堵在皋门外焦头烂额、来回踱步——王上骑着他的赤骥宝马,率天子六卫出城御敌去了。
“王上乃国之根本,战场上刀剑无眼,怎能御驾亲征呢!”太师急得快把头发揪秃了。一群人盘算着眼下还有哪位将军可供差遣去将王上带回来,结果发现能用的全都在前线。
于是有人提议——“要我说想停战还是得靠狄后。狄人来势汹汹,毕竟是为公女被废一事。要么暂时恢复狄后名位以作权宜之计,由狄后出面协调?”
“都是这个妖女带来的祸事!当年我就极力反对王上立蛮族女子为后!这些化外之民一概贪得无厌,丝毫不懂感激,只会蹬鼻子上脸!”
“就是!废立王后是我们大亓的家务事,历来多少废后幽居深宫,谁敢不服君命?就说废燕后,贤良方正且育有嫡长子,就为了给狄女让位被废,不也毫无怨言自甘寂寞吗?”
“妖女祸国!”
“家国不幸!”
他倚靠马匹站一边冷眼旁观,心道王上估计也是受不了这群老匹夫成天瞎叫唤,才甩手丢下烂摊子上战场去了吧。
有人叫他:“正好太子殿下在这儿,殿下,不如由您出面......”我不行别叫我怎么又是我?他一阵郁闷——“由您出面请王后调停战事?”
嚯。
他朝说话那老头行了个后生礼,恭敬道:“晚辈正是为此事而来,这就进宫面见母后。协停战事,大家都责无旁贷。”
众卿给他让出条道来,纷纷寄予厚望。
“大亓的希望都在殿下您身上啦!”
“请您一定竭尽全力劝动王后!”
“殿下与王后母子同心,此行定能凯旋!”
自他出生在亓王都,还从没被如此拥戴过。母族势力之于一国公子,果然举足轻重。
他匹马直入路门。内朝在王宫深处被团团保护起来,寺人侍女有条不紊地当值干活,花鸟鱼虫悠然自得,仿佛纷乱尘世里独辟的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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