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这样吧……他于是浑浑噩噩地想,任由自己溃散了神志,失却了呼吸与心跳。慢慢的,雨声消失了,寒冷或温热的触觉消失了,他听不见了周身紊乱而焦躁的吐息声,像灵魂剥离出了躯壳,在之间的缝隙中,只有无尽头的黑暗与岑寂。他却并不觉得慌乱甚至遗憾,如一片蜷缩的枯叶,等候着迟来的消逝与溃烂。
这绵长的死一般的寂静……无来由的,他却感觉到了一股缱绻的温暖,细微荡漾着,宛若春水,凋敝的落叶也不由被浸泡得舒展边角。是回光返照吧?他这样平淡地想着,昏暗中,仿佛有谁牵住了自己手指,让他跟随上去,他们步履轻盈迅捷,像穿梭在云间的鸟,那人在他耳边笑盈盈地说:“祸风行,你走快些。”
姑娘的笑语是这般熟悉,仿佛他们只是如常的在河畔漫步,一路碧桃春花映红了脸孔,画眉拉着他的手,轻快地走着,忽然的转过身来,对他笑着说:“我们一起找兄长去。”
熏风似酒,吹得他有些晕眩,他讷讷地说:“好。”一边快步上去,和姑娘并肩而行。那彼此紧握的手,却在漫长的行走中渐渐松开来,身旁姑娘的倩影如一副褪了色的画卷,悄然地淡去了,他却依旧在不见尽头的路途上闷头穿梭,仿若那脆亮的声音仍在耳边徘徊,杜舞雩仰起头来,对着这片茫茫的虚空,恍惚应答着自己的承诺:“好,我们一起去找他。”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煞白的雨……针砭般的森寒水汽一瞬间刺痛了他,更刺碎了那脆弱如肥皂泡的弥留之梦。他像个被遗弃在荒野的失路者,仓皇四顾着,而在他低头时,却看见了自己许诺要前往寻找的人,便倒伏在身前,如一只未能捱过严寒的冻毙雀鸟,身体蜷缩,湿透的漆黑长发犹牵绊在自己衣角,勾连着眷眷不去。一瞬的恐惧感冻住了他的头脑,杜舞雩的手足僵硬了,他站起身来,用颤抖的指尖拨开那披散的乌发,露出底下无血色的容颜。
“弁……”
他以手试探着那人的呼吸,嘶哑地说道,忽然再支撑不住,跌倒下来,像一个误入山中的伐木者,归来时斧柯尽烂,不见时人,只是一梦方觉的时间,茫茫天地却是前尘皆变,再没有昔日光景。他怔怔回忆起,经脉尽断的自己被弁袭君扶持着踽踽行走,昏沉中望见那人投来的视线,他本以为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眼,而现在他尚留人世,弁袭君却在这惊鸿一瞥中委顿尘土,不复生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疑惑,痛苦,负罪,绝望,这诸般情绪纠葛成一团,轰然四散,像一捧在心口炸开的血。杜舞雩抱起他,又惊觉般松开了手,他对着那已不能回答的人错乱地说道:“我不是要救你吗?”
他盯着弁袭君紧闭的嘴唇,蓦然间哽咽了声音:“会死的人……原本不应当是我么?”
第二十六章「二十六」
暮雨潇潇,晕染着血水,在山中漫延开一股残忍的腥气,黄昏的光芒中时隐时露的雨线,细细纠葛着,至死不休的情意一般,从多年前落到了今天。
许久以前的黄龙村,也是这样昏昏沉沉的光,也是这样散漫的血腥气,在尸山血海上相遇的三个人,骄傲又执着的姑娘,自信而充满理想的男子,还有那用迷茫的视线打量周围的年轻人,在血布撕裂的瞬间,忽然的亮起了眸光。三只彼此相握的手,三双彼此注视的眼睛,他们相携着,穿过了那些遍体鳞伤的尸身,在赤红色的土壤上踏出了道路,如同这便象征着他们的未来,是在弥漫的血水中走出的罪途。
彼时惶惶无所适的弁袭君,终于也亦步亦趋地寻到了自己的价值,手中持有的神迹令他成为了砥柱中流,难以解释的奇景在他手下被一一催生,变成男孩的小姑娘,重被接续的断肢,再见光明的瞽者……而促成了这一切的他,却并没有任何喜悦的样子。
“真正的神迹不会任人予取予求,而是穷尽一生,也只能换取一次。”
“若真是如此,还有人愿意这样做么?”杜舞雩道。
“这是自然的。”弁袭君笑了笑,朝他侧过脸来,“总有些人,为了某种缘由,可以做出任何事。”
那遮在浓浓眼睫下的双眸,也变得朦胧起来,泡在水里的花一般,将舒未舒着。一滴雨忽然的溅在小小的泥洼里,浮出了殷红的涟漪。
红褐的土壤,被打湿的漆黑衣袍,还有那长发底下白惨惨的脸,在雨中浮出的色彩拼凑在一起,成了令人心惊的光景。将死者与尚存者,在此刻仿佛都失了魂灵,留下两具饱经摧折的躯壳,属于杜舞雩的那具正低垂着头,指尖按在那失了声息的人无反应的面庞,他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只是呆怔如一块木头。然而那些昔日的景象反而逐渐亮了,被他遗忘或刻意避开的试探,半遮半露的剖白,在这一刻皆数涌流回了心海,酸涩又苦痛的,堵在他的喉咙里,令他喘息不能。他抽动着肩膀,猝然间发出呜咽似的一声,如同被流水积年冲刷的石头传来的第一次裂响,杜舞雩俯下身,终于不可遏制地溢出泪来。
曾经的询问,曾经的回答,当时的他也许半知半解,但在此刻,杜舞雩已全然明白,那穷尽一生也只能换取一次的神迹,到底是彰显在了自己身上。
浮幻的世事,如同一场周而复始的闹剧,把在驭风岛孑然一身的他,重新一无所有地抛弃在了这处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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