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阁老袖中的奏章几乎要捏出水来,只听得天子轻声慢语地数落着边军之弊,只庆幸自己昨日没替马尚书上本强辩。如若昨天不是被宋时和他孙子着实气到,他也早写好了和马尚书一般路数的辩罪折子,那么如今他还能稳稳当当站在阶前么?
天子素日只是不露声色,可一旦发怒,便是他们这些常见圣颜的内阁大学士亦难免心惊。马尚书更不敢再辩解什么,只一味求圣上看在他年迈糊涂的份上饶恕这一回。
天子终究还是从轻发落,只叫他回家待罪。
但天子怜惜他女儿在宫中,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却没有怜惜的。早朝毕后,马尚书颓然解下牙牌交还吏部、颓然出了紫禁城回家待罪,御史言官们却交章弹奏,将兵部查出的、边送奏报的陈弊皆寻出来,弹了他把持权柄、任用私人、贪墨军中粮饷等十余项大罪。
桓阁老亲眼见得圣上的态度,再见这弹章疯狂之势,险些不敢替他辩罪,但想起宫中的孙女,却无论如何也得上这一本。
西晋时的乐广为了向长沙司马表忠心,证明自家不会因女儿嫁作成都王司马颖的王妃而有二心,曾说过一句名言“岂以五男易一女”。他原先也觉得大丈夫处事不该怀妇人之仁,孙女嫁出去是为给家族争荣耀的,可是到了临事关头,却又狠不下心抛开深宫中的孙女,与马尚书彻底撇清。
他还是将那封辩罪折子递了上去,劝天子顾念老臣旧日功劳,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这一本与马尚书门人、子弟的辩罪文书,和许多科道弹章一般地留中不发,朝中众人议论纷纶,亦都猜不到天子真意。
桓凌一道小小弹章非止在前朝掀起波浪,后宫的贤妃也卸了簪环,素衣含泪地长跪御前,给父亲请罪。
她虽已是三旬过午的年纪,又生了皇长子,却因多年在宫中养尊处优,脸上并没留下几分岁月痕迹,这样素净打扮后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新泰天子叫她哭得心软,亲手搀扶起她,叹道:“朕已经按下科道弹章,只让你父亲在家里闭门自省,爱妃何必哭呢。”
贤妃闭了闭眼,一滴泪珠便滚了下来,无限哀戚地说:“妾父诚然庸短,管不住下头的人,可他一片忠心为国,望圣上明鉴。当年他也是曾在河曲大败达贼,重修过套内长城,并由此封伯……父亲亲眼见过边关将士困苦,达贼之患,怎会如那言官奏章上所说,不顾外敌侵略之危而故意克扣边军?”
她退下去重新叩头:“臣妾不敢为家父辩解,只求陛下再给他一个机会到边关出战,为自己洗脱名声!”
新泰帝怜爱地把她扶起来,却对她的要求不置可否,只说:“外廷之事不与后宫相干,你也不需忧虑这些,安心过日子便是,朕总要顾全哥儿的脸面。”
贤妃这才稍稍放心,谢了圣恩,又要重新更衣陪侍天子。新泰天子却道:“罢了,这几日朝中事忙,朕还要去看看折子,先不歇着了。再过不久大哥儿便要到礼部历练,你们母子往后相见的时辰少了,这几天且多相处吧。”
贤妃敛容恭送天子上了御辇,而后紧握着手中丝帕吩咐道:“唤元娘进来服侍,不必惊动大哥儿了。”
宫人紧张地提醒她:“殿下对王妃爱重非常,若是……奴婢只怕殿下心疼。”
贤妃笑了笑,微微摇头。
难道她会为了外头的事为难她的儿媳,叫那些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人人说她行事不够大度,不配贤妃之名?越是这时候,她才越要大气,越要哄好这个阁老的孙女——她兄长上本弹劾有何妨,只要桓四辅站在他们马家一派就够了。
昨日桓四辅虽未上本,可今日能在她父亲受申斥后上本,便可说未曾白结了这亲家。
何况元娘本人也是个勤谨孝顺的媳妇,名字起得也好——元娘。元娘、周王妃,合起来岂不就是元妃?唯太子妃可称元妃,只念着这好意头的名字,也叫她对这新妇多了几分宽容。
那宫人下去不久,桓元娘便满面惴惴然进来,向贤妃请罪。
贤妃倒对她仍如从前一般客气,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说:“不必怕,你哥哥做这等事,你在宫里又不知道,母妃岂是那等不问清红皂白的恶婆婆,反过来搓磨你呢?我叫你过来,只是怕你知道这事心里忐忑,要开解你几句。你如今已是惠儿的王妃了,外头的事不必管、不必问,只要孝顺父皇,好好儿地跟我哥儿过日子便是了。”
她温言抚慰了元娘几句,又说起魏王、齐王即将选妃,她也要帮周王备下合身份的礼物,便叫人呈上上好的古董、珠玉,赐给她备着送人。
元娘来的时候满心忧虑,回去时却已叫贤妃几番抚慰化作了绕指柔,含喜含愧地出了景仁宫,欲给祖父写信,叫他尽力保出马尚书。
至于兄长……他一次次偏袒宋时,又不顾亲戚之谊弹劾马尚书,想来定是不肯为她这个妹妹做什么了,她又何须自取其辱?
她一想起此事便愧恨难当,一路上秀眉紧蹙,眼圈儿都红红的。路上有宫人伏在道边目送王妃经过,见着她在辇上的神情,都不禁猜测她是在贤妃那里受了罪。
自家兄长得罪了婆婆的娘家,这日子岂有好过的?一般也是阁老孙女,却为兄长一封弹章受这等搓磨,也是可怜。
……
周王回到宫里时,听说王妃去见了母亲,回来又将自己关在寝宫不出来,自也怕她受了委屈,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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