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杜君棠眼里的疲惫,这是显露在外的——更多的是他隐约体会到的。那些情绪复杂到他很难在杜君棠的注视下对它们加以分析。
杜君棠的脚边散着三个短短的烟头,他坐在一把旧椅子上,衣领发皱,眼睛里有血丝。
在那张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后,他不太端正地倚着,像累得什么也顾不上,看过来的眼神是烫的,似乎还带一点欣慰又心酸的笑意,他就那么看着江帆。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杜君棠。
一整天,杜君棠在处理状况时都果决清醒、神采奕奕。
那个扬起下巴,不通人情,又倔又淡漠的杜君棠,永远不会被打败。那个人到处都是棱角,层层围墙,摸不到柔软。
江帆勇敢地回望杜君棠,不闪不避,感觉到胸口传来酸胀的疼痛。
他受不了生活对那个人一再施苦。
他咬着牙根,好勉强忍住了想哭的冲动,只是那点朦胧的水光让室内的光线也变得朦胧。
他看着他的主人,无端想起小时候,那只凶猛的小霸王猫刚来自己家,又狠又霸道。江帆日复一日陪着它,拥抱它,包容它的尖牙和利爪,和它鼻尖碰鼻尖。终于有一天,它的馍片冲他翻了肚皮。
江帆站在那儿忍耐,太难过了,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在朦胧的光里看见杜君棠招手,让他过去。
他连深呼吸也不敢,怕眼泪顺着动作滚落。
江帆忽然好想问问,杜君棠想给他的是什么?他偷偷想了一下,想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又怕了,再也不敢想了。
江帆什么也没问出口,只是绕到一旁,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借着背过身的动作,蹭掉了眼泪。
他把热水递给杜君棠的时候,手指已经不抖了。杜君棠没有指责他的擅作主张,安静地伸手来接。
手指和手指在这时碰上了,他们交换了体温。
那不是窗外风雪交加的冷,也不是纸杯里恰到好处的热,是掠过苍穹、穿越群山的雄鹰飞出诗人的浪漫愁绪,小心翼翼停落在一棵大树上时的颤动。
很快地,官方给各大媒体发去了停药的公告,也算一份正式的回应,内容是丛阳盯着改的,所以整体而言没什么大问题。
主要申明了无论是正在使用还是预备使用的药,医院方都会全部召回。对部分不愿退出试验组的患者,依照具体情况给出具体解决方案。又明确了本次药物试验是经过正规渠道登记的,且顺利通过了一期临床和二期临床,成效显著,有确确实实的病例数作证,希望群众不要因为停药一事而产生恐慌。
律师方面托关系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他们也把网上热度极大、比较典型的一些造谣言论都备份留底了。
现在只差屠越那儿的消息了,不知道那边和家属交涉得如何了,但愿能尽快安排上验尸。
屠越的电话没打给杜君棠,倒是先打到丛阳这里了。
老板就在跟前,丛阳挺奇怪地把电话接起来,就听那边喘着粗气,说,“没了。”
他还没见过老成的屠越什么时候这么慌乱过。
丛阳不明就里,也跟着慌了,忙问:“什么没了?!”
“薛炎……薛炎。”屠越咬着牙回,“人没了。”
“操,”丛阳给他弄烦了,气急败坏地骂,“说清楚啊哥们,我他妈不知道他人没了吗!到底怎么个说法啊?”
“我们赶去交涉的时候,那家人就特奇怪,拉了一堆理由要跟我们闹,怎么劝都不松口。”屠越心知丛阳只是太着急了,他尽量言简意赅,可是话语里又多少带了些不肯面对的犹豫,“就在刚才,消息过来了……说人已经被送去火化,现在只剩骨头渣了。”
第54章
驾驶室的杯架里,被冷落了一天的玫瑰没了早上的娇艳。
路面颠簸,车身摇晃了下,那枝玫瑰也孤零零地转了一圈,转得杜君棠心烦意乱。
意识中萌生出一片漆黑的云雾,它张开嘴,像是随时准备吞了他。
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杜君棠的手状作无意地摸上储物格,他皱着眉头,目光不敢往江帆那边去一下。他还记得江帆要哭的样子,轻轻蹭鼻尖,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
这么多年,他该偷偷蹭过多少次鼻尖呢。
杜君棠愣怔了,默默将手放下。
杜君棠的大脑做了太久冰冷的机器,此时转动着,齿轮和齿轮之间却涩得要命,摩擦时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干扰着他的思考。
杜君棠自知目前发生的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那家人卡着点将尸体送去火化这种诡异的行为,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也更让他不安。
这一路车程很长,雪已经停了,车窗外,远去的行道树被风刮得左摇右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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