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自己的家离医院很远,摔下电话后就向外跑去,抵达时缺少呼吸,胸中皆是痛意。
痛也好像只是一瞬,他的血液结了冰,忽地与感觉切断了联系,只剩下麻木和茫然。
大哥已经被擦去了一身血迹,那张脸向来正直又健康,他永远都藏起雨天,保持晴朗,厉沛从没有见过如此破败的颜色,这颜色的渗透力竟如此之强,以至于周围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他的肺部开始造反,不停地干呕和咳嗽,喉咙如同被刀割破,最终哑哑地喊了一句:“大哥。”
厉沛低着头,咬住发颤的嘴唇。
他在等着厉演从床上坐起来,贱兮兮地摸摸他的头,和厉沅击掌,告诉他说,骗你的,大哥在。
他等了一夜,大哥最终没能起来。
不久之后,厉沅带着一个如高山般可靠的男人,对他说:“小沛,这是你的新保镖,寸和。”
他冷冷地审视这个陌生人,手上的细小割伤都没被他放过,却唯独忘记看看那双眼睛——
如同孤狼一般阴冷,被他注视时,面容也格外平静。
他却慢慢陷在了那双眼睛里,想不到寸和就是杀死他大哥的凶手,将人枕在身边,沉溺着,寻求欢愉,最终溃不成军,怯弱地死去。
厉沛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走,去鬼门关闯一趟,看看那双眼睛,总好过毫无尊严地被人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到过去的事,厉沛有些恍惚,他拿起篮里的橘子,一点点将皮不连断地剥下,又将上头的橘络摘干净,放在桌上,橘皮散开,像朵朝阳的花。
他的动作很慢,大哥一家三个人,于是他这样重复了三次。
第三只橘子被剥好,被他放在小几上,如同小孩子完成手工作业般整齐和小心翼翼。厉沛心里的焦躁已经无法被遏制,他抓起钥匙,大步往门外冲。
手碰到门把的那一刻,厉沛的耳朵捉到了锁被转开的响动,门外的风掠过他眼角,让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厉演好好站在门外,脚底下有三条高矮不一的影子。
厉从自父亲的背后探出脑袋,手还被母亲牵着:“小叔肯定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了。”
厉沛第一次觉得,原来为人开门也是一件这么具有归属感的动作。
门外不止是风、疼痛和失落,还有他最依恋的,人与家。
第五章
“外面冷,快进来。”厉沛握紧手里的钥匙,侧身后退一步,方便他们一家进来。
厉从很快换好鞋子,他看上去很开心,眼尖地看到客厅小几上放着的三个橘子,问了一句:“这些剥好的我能不能吃?”
厉沛已经将钥匙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眼角的红色渐渐褪去,他说:“当然,就是闲着没事给你们剥的。”
“爸爸妈妈先吃,”厉从拿起其中的两个,跑到刚刚换好鞋的父母身边,往他们手里各自塞了一个,他又跑了一趟,将橘子给了厉沛,“小叔你也吃,我自己剥。”
橘子冰冰凉凉,被拿了一小会儿没能沾上谁的体温。
但厉沛猜厉从被妈妈一路牵着的手,一定很温暖。
他前世见过厉从的小小少年时代,孑然一身的孩子尝过人间百味,懂得生离死别,即便如此却也没有放弃自己,努力又平凡地生活。
这一世厉从长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变得健康、身姿挺拔,有些东西像是生了根,任凭枝条蔓延到哪个世界,不变的还是那份体贴善良。
“这孩子听说能去美国上学,眉毛都快笑掉了,”厉演将橘子从中掰开,放了几瓣进嘴里,应季的水果香甜可口,汁水十足,忍不住夸赞起来,“嗯,好甜的橘子,小沛真会挑。”
“又不是我买的,跟我关系不大,”厉沛笑了笑,“小从还在上初中吧,怎么这么急着送出去?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我跟常青也这么觉得,是小从自己提出来的。逢今正好回来过生日,刚才去他家里和他交流了一下,小一点也没太所谓,扔到学校寄宿就行了,逢今也是这么过来的。”
关于厉从的去向,其实八字还没有一撇,办理手续、打听和申请学校都不是两三天就能促成的事,厉演没来得及给自己打预防针,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他成为父亲的时间不长,仿佛前几天厉从还围着口水兜,含混不清、摇摇晃晃地满世界找爸爸,一转眼过去,就充了气似的长成了今天的模样,也知道外头的世界广阔,跟爸爸说,想出去看看。
祝逢今支持厉从的想法,也愿意提供帮助,同时说了另一种思路,如果小从不习惯在学校生活,也可以住到他的家里,他工作稳定,晚上大多空闲,完全有时间照料。
这种假设在厉演看来,不成立最好,虽然二人情同手足,但祝逢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总有自己的生活,不该让一个半大的孩子去占据视野。不过厉沛倒觉得,那小孩的雀跃正来源于此,他会认真给一年见不了几次的长辈认真挑礼物,会特意想坐在祝逢今手边,和对方说话的时候,也不太敢直视祝逢今的眉眼。
那男孩向往着祝逢今,和那个世界的厉从一样,再纯粹不过。
他提前看到了结局,知道他们彼此能互相成就,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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