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生!”他啐了一口。
与他的骂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极为痛苦地惨叫。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走了。他走的时候似乎很不满意,鼻孔里发出重重的“哼”的一声,那仿佛是在说: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夏谐照旧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只不过身体已经变成了蜷缩的姿势。
身上的衣服皱皱的,但还牢牢穿在身上,地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变成暗红色。
之前飘离他身体的灵魂与意识,又飘飘荡荡地降落下来了。但契合得好像不太稳固,以至于夏谐眼前昏昏然闪着许多眼花缭乱的光点。
关于爸爸的所有,他都不记得了。
然而此刻,那点在生命最初的记忆,却挣扎着浮现出来了。
他的爸爸抱着他,走在家门口那脏脏的楼梯上。
爸爸穿着老旧的蓝色的确良衬衫,和劣质的条纹西装裤,它们都是一样宽大得过分。爸爸没有系皮带,衬衫下摆在大腿处飘来荡去。
脚上踏着一双脏兮兮的旧皮鞋,款式很老旧。
爸爸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提着和皮鞋一样旧的公文包。
爸爸的脸,夏谐看不清。他拼命仰起头,也只能看清爸爸下巴刚刮过胡子的一茬青色。
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好像十分娇气,是时常哭的。
爸爸为了哄自己,摸索出一个独特的秘诀。他抱着自己,从一楼的楼梯往上走,走到二楼,再走下来,老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叭叭”的声音。
就这样来来回回走着,走得不紧不慢,笃笃定定。爸爸的肩膀颠颠簸簸,自己也在这肩膀的颠簸里睡去了。
“谐谐,不要哭了哦。爸爸在这里。”
这声音在他耳边响了一瞬,就离他越来越远起来。直到最后,这稀薄的记忆被风席卷着,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的脑海里。
夏谐把自己抱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可以强迫自己睡去。等明天太阳升起来,日子还能继续安然无恙地过下去。
可是他没有睡去。
就像在未来的十几年,当他拼命想要遗忘的时候,这段记忆就愈发清晰。
看来他是个生来便要受苦的命。
夜深人静,男人回房睡了,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于是在夏谐屋子里可以听见他大作的鼾声。
过了一会,夏谐觉得脑海愈发清醒起来。他慢慢撑着手从地上坐起来,又挪到了床边,抓住床慢慢站了起来。
客厅里有一盏灯幽幽亮着,像鬼火一样,妈妈就坐在那片鬼火下,脸色苍白而疲惫,也漠然而悲哀。
看见夏谐站在了门口,她朝他招招手,喊他过来。等夏谐走到跟前时,妈妈看清了他头上淌下的血,吓了一跳。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拿起一块布去厨房沾湿了水,把夏谐脸上的血迹抹干净了,又替他整了整衣服。妈妈没抱他,一双眼睛直直地虚浮地看着他,那神色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在看一件污秽的东西:“睡去吧,快睡。”
夏谐方才挣扎的厉害,全身被打得青青紫紫,现在精疲力竭,脸上神情有些呆滞。
他听着妈妈的话,也不作什么反应。
突然,他头往前一冲,身子半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这一吐可了不得,声嘶力竭地像是要把胃也给吐出来。妈妈吓得愣了,下意识地也扑在他身边,伸手死死压住他的喉咙,急急道:“别出声!别出声!”
待他吐尽了,妈妈扶起瘫在地上的夏谐,把他往浴室推:“快去洗干净,臭了你爸爸闻到又要骂的!”一边回头赶忙拿着抹布,埋头去擦地上的呕吐物。
幽幽鬼火之下,她的背很矮,不像是人,而是什么四足动物。
看着妈妈跪伏在地上擦啊擦啊,看了很久。夏谐才慢慢转过身,一步一瘸地往浴室走去。
进了浴室,他先把门反锁了。然后在老旧的浴缸里放满了冷水,扶着浴缸边缓缓爬了进去。
夏谐把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浴室里茫然逡巡着。他的视线慢慢转向天花板,拐个弯,到了窗外。
灯笼街的热闹是一天到晚不停歇的,四处都是汽车喇叭声和各地方言的骂骂咧咧。
已经快到凌晨了,天空的黑不再纯,而是泛着青灰色,看上去肮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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