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总是与事愿违。而也正是安静下来之后,才能窥见,那些表面的其乐融融,其实是一点根基也没有的。
女人叹了口气,拿起抹布仔细擦了擦桌子:“阿随,你在外面挣钱,累坏了吧。好好歇一歇,喝点茶,马上就开饭了。”她拿起热水瓶,新沏了一杯茶,递给温随。
温随摇着头:“妈,我也帮点忙……”
“不用,不用,阿随,你太辛苦,这事我们来就行。”女人赶忙截断他的话,微微用力,将茶杯塞到了温随手中,快步走进了厨房。
温随坐在椅子上,垂头静静看着手里的热茶,却并不喝。
茶叶在水中载沉载浮,这是家里人在新年招待客人时才舍得拿出来的。
真是挺滑稽的,温家招待他像在招待客人。而温随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不见半点放松,那姿态倒也恰似在作客一般的拘谨。
这是南部的一个小县城,也是温随长大的地方。
他长得像他父亲,瘦,个子也不高。温父很晚才讨到老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老婆却在月子里生病去世了。
温随七岁的时候,温父再娶。
屋子里那个给温随沏茶的女人,温随唤她“妈”,那么我们也姑且称呼她为“温母”。
温母是从城里来的,之前也有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但那丈夫和儿子究竟如何了,谁也不清楚。
她年近四十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温进。
温随,温进。
在名字上,父母似乎已经显出了偏爱。
第16章16
但是温父温母待他依旧很好。温母是吃苦耐劳的性子,又能干,她来以后,家里负担明显轻了不少。
温随很会读书。
他身板随了父亲,清瘦孱弱,坐在家里破木桌上一板一眼翻书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书生气。
因此他一直被供起来似的对待着,农活,家务,照顾兄弟这些事,温父温母两人承担下来,不让温随插手。他也一直很懂事听话,认真上学,认真读书。
记得温进长到六七岁时,拿着个破足球在堂前和一帮孩子踢着玩,你追我赶的。
温随在屋子里看着,觉得很羡慕。
他和温进的少年时代,似乎就在于这窗里,与窗外之间的差别。
考上n大那天,温父买了鞭炮在堂前放,噼里啪啦,好不热闹,一家人看上去都开心极了。温随虽然害羞,但也跟着他们一起笑起来。
等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他才知道,聪明努力的人多了去,而光有聪明和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工作之后,温随每月从工资里分出四分之一———那是微薄的一半再一半———寄回家里。温父温母做一点小本买卖,并不富裕,去年温进结婚,女方的彩礼钱,都是温随一点点攒着,寄回去的。
温父温母对待温随这种近似恭敬的态度,在他读书时代被“供起来”一般对待时,就已经初露端倪。他们看着他,仿佛是在看全家的希望,是某种抽象化的东西,而不是某个人,不是他们的儿子。
十年来,温随作为长子,便理所当然地将一整个家,担负在了肩膀上。即使累得抬不起头,也只能一步步挪着往前走去。
温家亲戚不多,年夜饭也就是自家人围了一桌,炒些丰盛点的小菜,就着酒吃了。晚饭时,大家都落了座,温父将一碗温好的黄酒递给温随:
“阿随,和同事相处的还成吧?”
“有没有家里要帮忙的?”
温随一直轻轻摇着头,只都说“很好”。
这样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似乎没有话可再说了。温父想了想,又问:
“这趟回来,打算住多久?”
温随听了,有些踌躇:“我初五就走……”
温父听了不由一惊:“怎么走的这样快……”
“公……公司里有事。”他声音更低了。
“哦……”温父点点头。
这段父子间的对话便再次陷入了难以为继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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