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扶着房门将堂屋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于氏是真没想到,这刚得了儿子的继子会变得如此硬气——不,不只是硬气,于氏心惊胆战地回想:他竟是懂得了朝廷的律法,然后还能条条是道的当着面地给他爹顶了出来,顶得他爹下不来台不说还扣不下向来百试百灵的“不孝”帽子!
继子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于氏心想:一年前分家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个能耐!不然这家不会这样的分!
偶然间于氏的目光转过炕头上挂着的精致桃红香袋儿,不觉心中一震——香袋是继子拿来的,据他说是城里谢家大爷给送的。
难不成,于氏恨道:继子的这些话,其实都是跟谢家大爷学来的?
想起谢家大爷,于氏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谢家大爷的爹、爷爷都是官儿,就是他自己,也是城里有数的秀才老爷。
于氏不知道李满囤是如何能结识到谢家大爷这样的大人物的。但从逢年过节继子拿家来的酒、点心、粽子还有香袋来看继子与谢家大爷的交情极其不错,很说得上话——只看今天继子的谈吐,开口闭口大诰、朝廷律法、十恶大罪,这里哪句又是普通人能知道的话?
所以,于氏想: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好,一准是没错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于氏一个只会屋里横的庄户妇人,如何能不畏惧沾了“官”字的谢家以及谢家的当家人谢大爷?
连带的,于氏也畏惧上了与谢家大爷交好的继子——得了势的李满囤今非昔比,若是他借了谢家的力来报复她和她的儿孙们,可如何是好?
刹那间,于氏又恨又怕!
终于说出心头憋屈许久的话,走出老宅的李满囤一身轻松——从今往后他爹再不能动不动就拿“不孝”这顶帽子来压他了!
至于他后娘,李满囤嗤笑:一个永远都躲在他爹身后挑事拨非的的长舌妇人,没了他爹这把刀,又能生出什么风浪?
再仔细回味一番刚刚的话,李满囤心想,怪不得俗话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朝廷也要推举读书人,许秀才以上的读书人见官不跪——这书里的道理实在是太厉害了!
想他先前听到他爹说他不孝时虽总觉冤枉,偏就是不知道如何给自己辩白,所以只能憋屈受着。但现在不过读了半年的大诰,知晓了朝廷对于“不孝”罪名的具体论断,再面对他爹,他就不但不再被他爹随便的言语给吓唬住,而且还能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地跟他爹讲大诰说道理的与自己辩白,直辩得他爹哑口无言——比他当年被他爹无辜冤屈还甚!
虽然李满囤说不出“知识就是力量”这样的格言,但今天他正面刚他爹的底气全部来自于读书所给予的知识,故而李满囤愈加坚定了得闲要多读些书的想法——纵然不能考科举,但这种肚子里装满道理要啥就能往外掏啥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的美好!
族人们都住在一起,李满囤很快地的挨家送好了喜蛋,只除了住在村西的他兄弟李满园一家。
推着板车,李满囤往李满园家去,路过村里井台时是不想迎面撞上正背着沉甸甸的菜筐汗流浃背地往家走的郭氏母女。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即便是有意避过正午的阳光等申时才出的门,但在空气都滚烫的室外待了一个多时辰,郭氏和李玉凤身上衣裳的前襟和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汗湿在了身上,析出了盐渍。
印象里,李满囤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辛苦劳作的郭氏,当即便有些怔愣。
郭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李满囤的,一时间也是颇为惊讶。但瞧到板车上两个半筐的红蛋和三个垒叠在一起的空筐,郭氏虽然心中失落,但碍于周围许多眼睛,还是竭力勉强笑道:“大哥,大喜啊!”
见状,李玉凤也紧跟着贺道:“大伯,大喜!”
“小弟弟是不是六月初十洗三?”
五月初一李玉凤一脑袋扎摔在麦地里的笑话早已随夏日的雨水流传到了全村——现村里人人都知道李家三房的李玉凤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小姐。
正是李玉凤说亲的关键时刻,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儿,郭氏如何能不着急?郭氏也知这事能传这么快必是有人居中搞事,其中最大的嫌疑便是村里那几个有女孩儿今年说亲的人家。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李玉凤的名声已经被败坏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地挽回名声——女孩儿的花期就只这一两年,可耽误不起!
为了帮李玉凤挽回名声,这半个月来,郭氏每天都压着李玉凤同她一起去山头菜地摘菜然后再故意地背着菜从人流不断的井台前大路走回家。
沉重的菜筐就靠两根细麻绳勒在肩膀上——为了减轻肩头的勒痛,李玉凤就只能弓着腰借着腰力以顶着菜筐走路。
李玉凤何尝吃过这个苦,故而每天都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偏这回她爷因为她麦地摔跤的事儿都抱怨了她奶和她爹,说他们把她给养娇了,十一岁了干啥啥不会,远不及他教养的她桃花大姑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然后她奶便埋怨了她娘,说她娘不孝——不听她的话,日常只知道疼闺女,结果“惯子如杀子”,祸害了她不算,还连累了她奶的名声。
而她爹虽说没跟着她奶一道抱怨她娘但也跟她娘说了以后要让她把家里的活计都做起来。
就是她在城里念书的大哥李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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