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小貔貅还记得,天宫很是耸动了一阵子,因为灵韵神君带回一头野狐,也是个修道中人,然而道行也许只有五十年不到,说她是妖狐都抬举了她。然而神君却对她宠爱有加,奉若掌上珍宝。非但亲手替她治伤,待她伤愈后,依旧留她在自己的府第,理由是,以她那样弱小的力量,让她回到下界,不过是让她去送死。尽管是一只不成气候的狐,也总归是化天地灵气而生的一条性命。
小小的白狐有了一个诨名。因为她老爱睡觉,总也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妖媚的狐狸眼睛总有三分慵懒,灵韵神君赐她一个字:眠。大家伙儿就叫她“小眠”。这件事起先并未引起天帝的重视。不过就是一只毛绒绒的四脚兽。天界喜欢豢养萌宠的神官多了去了,不欠灵韵神君一个。更何况那白狐小眠起初连人形也不能化,多数时候盘卧在神君的身侧或是膝头。
但是有一天,小貔貅听见大家乱七八糟地说,不得了了,灵韵神君的白狐化了人形,恩将仇报,勾了神君的魂儿了。
小昭听了这个传言,立马就去瞅了一眼。原来小眠化了人形以后,和神君的样子差不多大,都是人间十三四岁少女的模样。他爬上灵韵神君府砖青色的围墙,往里看时,只见两个小姑娘坐在莲花池畔对饮。神君府上的莲花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处景致,只因她府里的,开得比花神府上的还要好。一见白狐的人样儿,小昭就吃了一惊,一点儿妖气也没有,反而像天庭土生土长的小神女,果真狐这种东西,外表极具迷惑性的。他看见她替神君斟酒。神君笑盈盈的。小昭头皮一麻,这是他头一遭见灵韵神君的笑颜,当真好看,他不由得看得呆了,一呆,四个貔貅爪子就渐渐地松了,一路慢慢地从围墙上滑了下去,最后咕咚一声落地。
再听到她俩的消息就是从姐姐那儿,听闻灵韵神君外出与魔族作战,伤了眼睛,此时在府上养伤,姐姐问娘可有治眼睛的药,神君是她最喜欢的一位仙子,想给她送些药去,聊表心意。
娘想了想,说这也算是一桩人情。她把珍藏多年的药膏拿出来,要亲自去,小昭那时贪玩,就巴在娘亲身上,一起去了神君府。进门他和娘都呆了一呆。神君的眼睛上蒙着二指宽的白色绸带,在脑后松松打了一个结,那只长大了许多的白狐俨然一位清丽少女,她两只手托着神君的手,背对着他和娘,倒退着徐徐行来。周遭的梨花白,桃花红,一株银桂虽未开花,树枝上却系着赤橙黄绿四五种彩色飘带,迎风招展,风过,送来白狐娇滴滴的声音:“慢些儿,不要紧的,我在呢。”神君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但她的唇角尽是温润的笑意。娘显然和他有差不多的感想,他们的到来,打扰到人家了。因此放下药膏他们便告了辞。
后来的事情,都是名伶说与他听的。未能亲眼见到,小昭觉得很是遗憾。当然了,名伶的品阶也非常低,本来是没有资格与闻这些事,然而他的上级神官因为管束他不住,曾将他放在灵韵神君府上学过两年规矩,因此渊源匪浅。名伶说,天帝终于觉得不对,因神君与那野狐过从太密了些,给灵韵神君授职那日,天帝附加一个条件,即是将那野狐放归山林。神君一口回绝。天帝震怒,亲到神君府上,要处置那白狐。谁知白狐也是个气性大的,她道:“同是天地间的一口气,一团魂魄,分什么三六九等,妖又如何,神仙又如何,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这话激怒了天帝,天帝因说:“你一个魂魄尚未修全,只在畜生道轮回过的山野精怪,竟在朕面前口出狂言,真是好大的胆子!”
天帝一挥手,白狐就入了轮回道。灵韵神君赶至府上,破结界而入,事已成定局,她不怨,不怒,只说:“我下界陪她。”天界众皆哗然。天帝笑:“你便下界一番,当历劫也好,看来还是朕疏忽了,你尚未参透情之一字,不过是镜花水月。”
小昭回忆到这里,忽然拉住名伶的衣袖,“啊,我全记起来了,这一世她俩是不是投生成了仇敌呀?”小小声,“我知道那位是有一点缺德的。”
名伶一脸无奈地望望他,“是啊。白狐已经死了。”朝下努努嘴,“这一个也不想活了。”
小昭默默地与他依偎在一起,看那谢仪身上中了一箭,又一箭,再一箭,已是万箭穿心了,她唇角却有一抹笑,脸又是苍白,因而显得无比诡异。
小昭吓得不轻,人形都不再稳定,一会儿是貔貅状,一会儿是青衫小童。谢仪终于死了。神魂脱离肉身,登时足蹬祥云,头顶三花。小昭松一口气,对名伶道:“她要回天庭了罢?”名伶撑着脸,面如死灰状摇头:“我看,悬。”
果然,灵韵神君并未往天界飞升,而是收了那些祥瑞之气,往阴曹地府而去。名伶与小昭两个于是也悄悄尾随而去。原本以被跟踪对象的灵力,他二人是万万没有把握不被发现的,许是她心中挂念别的事,无暇顾及他们,又许是她根本不在意身前身后都有谁。谢仪的魂魄到达奈何桥畔,慌得一众鬼差惊叫不迭,陆判上前来,施礼道:“神君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小昭便听见她问白狐的下落。
陆判先抓耳挠腮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作揖道:“神君,非下官冒犯,她还要再入轮回。神君历劫已毕,从此与她是天人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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