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话,说得是乱七八糟,旁边这群闲杂人等瞠目结舌的听着,依稀听出了一点眉目,知道是大爷救弟弟没救明白,许是误以为这位二爷已经归了西,而二爷在这一趟历险之中,显然是吃了苦受了累,所以这回气大发了,见面就给了他哥哥一拳头。
金玉郎把话说尽了,闭了嘴,但依旧是气得呼呼大喘,肩膀随着呼吸大起大落,两只眼睛也通红的怒视着金效坤。金效坤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竟也想哭----不是吓得要哭,是庆幸得要哭,是后怕得要哭。
其实,这一场谋杀,失败了也好。
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是行得正走得端,放到哪里都是体面人物,让他为了一个钱字去杀弟弟,他一时冲动,做是做了,可午夜梦回,他越想越是感觉自己满手鲜血,一生一世都要洗刷不净。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敢承认自己是有了一点后悔,可此刻望着面前这连哭带闹的金玉郎,他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的,五脏六腑都随之往下一沉,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金玉郎,他收紧双臂箍住了这死而复生的弟弟,眼中也闪了泪光。这一场谋杀像噩梦一样的结束了,梦醒之后,他依然还是个身家清白的好人。金玉郎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嘴不闲着,愤愤然的又数落起了他,他心神俱乱,先是耳鸣得什么都听不清楚,后来渐渐听明白了,他松开了双臂,开始顺着金玉郎的话辩解:“那土匪一会儿要钱,一会儿又不要钱,也不许小刘见你的面,我怎么能不多想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能害你吗?”
金玉郎大叫:“那你也是笨!”
他先前对待金效坤,向来是按照弟弟对待兄长的礼节,恭敬随顺的,这样面红耳赤的吵嚷,是他生平头一遭的无礼。听差们站在一旁听着,倒是很体谅他这份无礼,因为他虽然语无伦次,但是吵嚷了一番之后,众人也渐渐听明白了他这愤怒的理由----土匪做事出尔反尔,大爷摸不清头脑,一时心急,就请果团长带兵上山强攻,想把二爷抢出来,那知道那土匪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就真刀真枪的干了一仗。二爷是孩子脾气,管你大哥是怎么想的,反正自己因此冒了险受了罪,这就不行,他就委屈!而大爷平时尽管威严,今天对着这么委屈的弟弟,也没脾气了,随着弟弟骂他“笨”,一点也不恼。
有听差拧了一把毛巾,试试探探的送到了金玉郎面前,金玉郎接过毛巾满脸擦了一把,然后回头伸手,把段氏兄妹拽到了身旁:“大哥,这一趟多亏他们救了我的命,要不然我连路都不认识,土匪大兵不杀我,我自己都会饿死在山里。”
段氏兄妹自从进了金宅大门之后,是一言未发,金玉郎涕泪横流的演了这么一场闹剧,是意欲何为,他们也不知道。段人凤这回近距离的看清了金效坤,见他两只大眼睛,白眼珠遍布红血丝,眼角略微的有一点垂,但是不显温柔,看着只是阴鸷憔悴。
金效坤转向这两个人,第一眼也看他们是学生,如果不是大学生,就是高等中学的学生,这两个学生怎么会成为金玉郎的救命恩人,这是让他疑惑的,而他刚向这两人道了谢,金玉郎便又开了口:“不用你拿嘴谢人家,人家为了我,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你单说声谢谢,也没用。现在我带他们回房休息去,再不洗个澡,我们三个都要臭了!”
第15章死去活来
金效坤立刻让听差先跑去金玉郎的院子里,给他们放热水去,又让厨房也赶紧预备饭菜,又把汽车夫叫了来,让他赶紧开汽车去连宅,向连二姑娘报喜。而其余人等也不能闲着了,大部分是登高上远,七手八脚的将四处的黑纱白花一起取下,小部分则是守了几台电话机,给四面八方的亲朋打电话,通知外界金二爷原来没死,方才活着回来了。
最难办的是停在灵堂里的那口棺材,原定明天出殡,就要将它抬出去入土,但如今既是知道那具无头尸首和金家没关系了,那就犯不上再让他享受二爷的待遇。于是一个小时之后,灵堂拆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听差将棺材从后门抬走,趁着天还明亮,用大马车拉到城外的乱葬岗上,随便挖坑埋了。金效坤本来就穷,如今除去葬礼的花费不提,还白搭上了一口好棺材,更穷了,好在他是债多了不愁,尤其这回是他先动了坏心,结果自作自受,也只能是无话可说。
金宅上下忙乱,姑且不提,只说金玉郎带着段氏兄妹回了自己的居所。他在这个家里,独占了一座小院,这个时节,夏末秋初,正是花草繁茂的时候,只是他一个来月没回家,后来人人又都以为他是死了,所以园丁偷了懒,这一个礼拜就没有过来修建伺候这些花木,院中一座花台上,那草叶披散开来,直垂到了地面。
金玉郎进门之后,先去了浴室洗澡。浴室半开着门,他一边洗,一边和段人龙小声说话。段人龙堵着门口席地而坐,脑袋伸进浴室里环顾。这浴室的地面铺着雕花大理石的地砖,四壁也全贴着雪白的瓷砖,上头悬着一盏明亮电灯,将这浴室照成了个明黄色的琉璃罐子。金玉郎坐在同样雪白的大浴缸里,手上用毛巾撩了热水擦洗脖子,嘴上嘀嘀咕咕的低语:“你说你看不懂我的所作所为我才不是!我后头还有好些个计划呢,但是我不说,你们等着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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