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宴上,无论大小官员,多少都有些回礼,这让宋玉又觉得没有亏多少本钱。
文武百官见坐了主位的是太平公主,一个个精明的哪里还会不晓得其中奥妙。于是,给上官婉儿的嘘寒问暖,关切之意,通通都扔给了宋玉,仿佛这上官府当家作主的却是太平公主般。
宋玉起初还摆着架势,一来二去,便险先抗不住了,家主没有那么好当的,每来个人都得回敬一句,同样的一句话说个千百回倒是没多大关系,关键是,每一个人她都得弯一弯腰,拱一拱手。她没数过,但要是长安的官员差不多都来了得话,前后大概有一两千号,还不要算上宫里的尚宫、内侍省的宦官们,这可把她手臂老腰子酸麻的,简直要命。
但她又不得不做,一来是为婉儿挣脸面拉关系,二来也是为自己攒个亲热爱民的好人气,折腾几回下来,花了大把钱财置办的美酒佳肴,她是一口也没吃上。
她是心疼的不行,果然,自己终究骨子里还是有爱财如命的奸商潜质。
“殿下,进内堂歇会吧?后面的就交给咱们兄弟几人。”
宋玉侧目看向说话那人,四十多岁的男人,朗眉明目,温文尔雅,是个含蓄的士子。她脑中飞快的过滤着人名,原是婉儿的表弟王煜,眉梢微抬,便点点头,向后头来的人告了罪,离了大殿,奔正屋灵堂去了。
在宋玉看来,灵堂多少有些阴森恐怖的气息,但沛国夫人的灵堂,却格外的敞亮和温暖。明灯燃了数百盏,只怕连火墙也不必燃,屋子里就已经被火光照的够暖和了。
飞扬着雪白灵幡,白花围绕的奠字格外的怵人眼目,丈余白纱灵幛两边垂落,偶有风过,飘拂卷起,倒是有阴森之气。正堂楠木棺椁,沛国夫人梳洗的干净,安逸祥和的躺在里头。
上官婉儿戴孝之身,未去参与宴席,俨然是把丧事都交付给了宋玉。她跪在棺木前,为她母亲送行,火中不曾焚化的纸钱随风吹扬。
“婉儿,你可把我累坏了。”宋玉捏着自己的老腰,到她身畔也跟着跪了下去,随手拿过边上的纸钱,丢入火盆里。
上官婉儿本来的笑容一止,诧异的看了看她跪着的双膝,为之侧目。宋玉见此,到是愣了愣,浑未察觉这样做很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仍说道:“显没有来,送了两尊玉菩提,我代你回了礼。这几日你都没休息好,你去睡会吧,这里有我看着。”
上官婉儿没有答她,起身去到棺椁边,看着母亲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自己脸上也不禁挂起了笑意,缓缓说道:“小时候母亲若晓得我偷偷去了崇文馆,便罚不给我晚饭吃,不过……”她低低笑了笑,续道:“没饭吃又怎么样呢?我说,我是上官仪的孙女,将来要和祖父一样,成为他那样可以辅佐皇帝的人,我还要替上官家平反昭雪,让母亲离开掖庭宫。母亲当时气得用藤鞭打我的腿,可是打着打着就打得轻了,我知道她是不舍得,她害怕。母亲最终还是放弃了,默许了我去崇文馆,她说我是含着称量出生的孩子,将来注定会成为上官家的骄傲。”
宋玉有些惊动,知道婉儿是在做最后的送别,只能选择默默地听。
“崇文馆啊……那也是陛下年轻时读书的地方,陛下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母亲嘴上虽然不说,但她心里面却是在希望陛下可以注意到那个地方。终于有一日,陛下招我入宫了,母亲说,要我替上官家报仇。”上官婉儿的眼泪流的无声无息,不知是因想起武则天,还是因记起小时候,“在见到陛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是报不了仇啦,我在崇文馆八年,原来就是为了想要能够见到那个同样从那里出去,最终成为大唐天后的她。我违背的母亲的意愿,可她一直都理解我,我真是对不起她。”
宋玉感受到婉儿当时矛盾的心情,一边是灭族的仇恨,一边是对仇人的敬仰,婉儿想报仇,可下不了手。宋玉不自觉的走过去,和她站在一起,看着沛国夫人已经青黑的脸庞。
“三十年啦,我都快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了,她就像我小时候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永远得不到的安宁与祥和。这两年,母亲就在我身边,可我从来没有陪伴过她,我总是忙着,忙着诗词歌赋,忙着争权夺利。”上官婉儿说到这里就跪了下去,抓着棺椁边沿失声泣道:“她没了,我才能好好看她一眼,我才这么清楚的看清了她,原来她长得是这副模样,这么美,这么美……”
宋玉惊动万分,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带了多少对她自己的恨?宋玉疼惜的伸臂揽住她的肩头,柔道:“婉儿,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母亲和我。”
上官婉儿赫然抬眸,仰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几疑自己听错,依稀里仍记得前几日她也是这么称呼的。宋玉恍然未觉般看着沛国夫人,慢慢说道:“我不知道这么唤你,你喜不喜欢,但你是婉儿的娘,也就是我的娘,我是太平公主,我会和婉儿同生共死,你放心吧。”她顿一顿,想了想,郑重的唤了一声“母亲”。
上官婉儿刹那间震惊不已,难以掩饰的惊喜交集,对母亲而言,这是胜过一切的哀恸荣耀。“太平!”上官婉儿娇呼一声,扑倒在她怀里,失声痛哭,不予,又哭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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