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珠经过燕西书房的时候,因指着房子低低地问秋香道:“这个屋子里的人在家里吗?”秋香道:“这个时候,不见得在家里的。有什么事要找我们七爷吗?我给你瞧瞧去。”秀珠道:“我不过白问一声,没有什么事。你也不必去找他。”秋香道:“也许在家里,我给你找他一下子,好不好?”秀珠道:“你到哪里去找他?”秋香道:“自然是先到我们七少奶奶那里去找他。”秀珠扶着秋香的肩膀,轻轻一推道:“这孩子说话,干吗叫得这样亲热?谁抢了你七少奶奶去了?还加上我们两个字作什么?”秋香也笑了起来了。二人说着话,已走到洋楼门下,刚一转弯,迎面一个人笑道:“本来是我们的七少奶奶吗,怎么不加上我们两个字呢?”秀珠抬头看时,电灯下看得清楚,乃是翠姨。便笑道:“久违了,你忙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笑道:“也许,各人有各人的事,哪里说得定呢?几时来的?我一点儿不知道,坐一会儿再走罢。”秀珠道:“我半下午就来了,坐了不少的时候了,改天再见罢。”说着,就匆匆地出门去了。翠姨站在楼洞门下,等着秋香送客回来。因问道:“这一位今天怎么来了?这是猜想不到的事呀。”秋香道:“她是看我们少奶奶病来的。”翠姨笑道:“你这傻瓜!你不知道和她说七少奶奶犯忌讳吗?怎么还添上我们两个字呢?可是这事你也别和七少奶说,人家也是忌讳这个的。”秋香道:“七少奶奶她很大方的,我猜不会在这些事上注意。”翠姨道:“七少奶奶无论怎样好说话,她也只好对别的事如此,若是这种和她切己有关的事,她也麻糊吗?”两人说着话,一路笑了进来。秋香只管跟翠姨走,忘了回自己院子,及走到翠姨窗外,只见屋子里电光灿烂,由玻璃窗nèi_shè将出来,窗子里头,兀自人影摇动。秋香停住了脚,接上又有人的咳嗽声,秋香一扯翠姨衣襟道:“总理在这里了,我可不敢进去。”说完,抽身走了。
翠姨走进房去,只见沙发背下,一阵一阵有烟冒将出来。便轻轻喝道:“谁扔下火星在这儿?烧着椅子了。”这时,靠里一个人的上身伸将出来,笑道:“别说我刚才还咳嗽两声,就是你闻到这种雪茄烟味,你也知道是金总理光降了。”说着,就将手上拿的雪茄烟,向翠姨点了两点。翠姨先不说话,走到铜床后,绣花屏风里换了一件短短的月白绸小紧衣,下面一条葱绿短脚裤比膝盖还要高上三四寸,踏着一双月白缎子绣红花拖鞋,手理着鬓发,走将出来。问道:“这个时候,你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金铨口里衔着雪茄,向她微笑,却不言语。翠姨道:“来是尽管来,可是我有话要声明在先,不能过十二点钟,那个时候我要关房门了。再说,你也得去办你的公事。”金铨衔着雪茄,只管抽着,却不言语,又摇了一摇头。翠姨道:“你这是什么玩意?我有些不懂。”金铨笑道:“有什么不懂?难道我在这屋子里,还没有坐过十二点钟的权利吗?”翠姨笑道:“那怎样没有?这屋子里的东西,全是你的,你要在这里坐到天亮也可以。但是……”金铨道:“能坐,我就不客气坐下了,我不知道什么叫着但是。”翠姨也坐到沙发上,便将金铨手上的雪茄,一伸手抢了过来。皱着眉道:“我就怕这一股子味儿,最是你当着人对面说话,非常地难受。”金铨笑道:“我为了到你屋子里来,还不能抽雪茄不成?”翠姨将雪茄递了过来,将头却偏过去。笑道:“你拿去抽去,可别在我这里抽,两样由你挑了。”金铨笑道:“由我挑,我还是不抽烟罢。”翠姨撇嘴一笑,将雪茄扔在痰盂子里了。坐了一会,翠姨却打开桌屉,拿了一本帐簿出来。金铨将帐簿抢着,向屉里一扔,笑道:“什么时候了,还算你的陈狗屎帐。”翠姨道:“我亏了钱呢,不算怎么办?算你的吗?”金铨道:“算我的就算我的。难道你那一点小小的帐目,我还有什么担负不起吗?”翠姨笑道:“得!只要你有这句话,我就不算帐了。”于是把抽屉关将起来。金铨随口和翠姨说笑,以为她没有大帐,到了次日早晌,因为有公事,八点钟就要走,翠姨一把扯住道:“我的帐呢?”金铨笑道:“哦!还有你的帐,我把这事忘了。多少钱?”翠姨笑道:“不多,一千三百块钱。”口里说着,手上扯住金铨的衣服,却是不曾放。金铨笑道:“你这竹杠,未免敲得凶一点。我若是昨天不来呢?”翠姨道:“不来,也是要你出。难道我自己存着一注家私,来给自己填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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