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举也看出大家的意思了,因道:“这两句诗,不是《牡丹亭》上的吗?那末,半老成了在陈绝粮了。”杨半山道:“那也不要紧。我现在虽不绝粮,也就到了典裘沽酒的时代了。”晚香将酒杯拿起来,交给杨半山道:“你喝!喝完了,我还要敬你一杯。”
杨半山有了她相劝,不喝也不好意思,于是连干了两杯。晚香让他喝完,这才回席。杨半山将扇子一拍桌沿,叹了一口气道:“凤举世兄,这是你们的世界了。我们当初到京的时候,年少科甲,真个是公子哥儿。一天到晚,都是干那诗酒fēng_liú的事儿,比你们现在这样还要快乐。不料只一转眼,青春年少,就变了白发衰弱,遇到这种诗酒之会,不免要成少年人的厌物,真是可伤感得很。”凤举道:“不然!不然!无论是什么人都有一个年少时代,这是不足羡慕的。譬如说罢,据半老自己所言年少的时候,已经快活了半辈子,现在到了年老,又和我们这班小孩子在一处,是你已经快活两个半辈子了。我们现在快活,将来能不能象半老这样快活,却是说不上。如此看来,只有我们不如半老,不能半老不如我们。况且半老精神非常地好,看去也不过五十岁的人。若是不长胡子,看去就只三四十岁,这正是天赋的一副好精神,为什么不快活呢?”燕西道:“真是的。杨半老真看不出来是六十多岁的人。”杨半山现在虽然是个逸老,不怕人家说他穷,也不怕人家说他没有学问。就是一样,怕人家说他年老,你若说他老,他必定说,我还只六十三岁,七八十岁的人,那就不应该穿衣吃饭了。所以人家当他的面说出他不老,说他精神好,他就特别欢喜。现在金氏兄弟异口同声地说出他不老,喜欢得眯起双眼,笑出满脸皱纹来。凤举道:“我这话你听了以为如何?你问问同席的人,我这话错不错?”刘蔚然道:“实在是真情。半老的精神固然不错,就是他发笑的声音,也十分洪亮。若不是熟人,他在屋子外面听了,他决猜不到是个六旬老翁的声音。”杨半山道:“这话我也相信,倒不是刘世兄当面恭维我。他们凤鸣社里的昆曲集会,每次都邀我在内。若是论起唱来,我真不怕和你们小伙子比一比。”刘宝善笑道:“燕西兄现在正在学昆曲,而且会吹笛子,半老何不和他合奏一段曲子?”说这话时,却向燕西使一个眼色。燕西道:“唱我倒能来几段。笛子是刚学,只会一支《思凡》。”
刘宝善正和他比座而坐,听了这话,用脚在桌子下,敲了一敲他的大腿。笑道:“就是《思凡》好,你就和半老合奏这个吧。”杨半山道:“不唱呢,我今天怕不行,而且也没有笛子。”凤举道:“那倒现成。胡琴笛子这两样东西反正短少不了。”晚香笑道:“就是上面屋子里挂的着那支粗的笛子吗?我去拿来。”说毕,带走带跳地去了。杨半山将脑袋摆了一摆,笑道:“玲珑娇小,刚健婀娜,兼而有之。”于是拈着下颏上几根长胡子,对凤举一点头道:“世兄,你好艳福啊。”凤举端了杯子呷着酒微笑。一会儿工夫,晚香取了笛子来,交给燕西。燕西拿笛子在手,向杨半山笑道:“半老,半老,如何?”杨半山笑道:“这一把胡子的人,要我唱《思凡》,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是拿我糟老头子开玩笑吗?”刘宝善连连摇手道:“不然,不然。你没有听见燕西说,他只会吹这个吗?”杨半山笑道:“真的吗?燕西兄,你先吹一支曲子给我听听看。你若是吹得好,我就一抹老脸,先唱上一段。”燕西也是看了众人高兴,要逗着老头子凑趣,当真拿了笛子,先吹一段。然后歇着笛子向杨半山笑道:“你看怎么样?凑合着能行吗?”杨半山点了点头道:“行,我唱着试试罢。”于是将身子侧着开口唱起来。唱到得意的时候,不免跟着作身段。晚香和凤举坐在一处的,握住了凤举的手,只是向着他微笑。凤举只扯她的衣服,让她别露形迹。燕西见杨半山扭着腰子,摆着那颗苍白胡子的脑袋,实在也就忍不住笑。笛子吹得高一声细一声,也只好背过脸去,不看这些人的笑相。好容易唱完了,大家一阵鼓掌。杨半山拈着胡子道:“我究竟老了,唱得还嫌吃力,若是早十年,我就一连唱四五支也不在乎呢。”大家又是一阵笑。
杨半山道:“燕西世兄,什么时候学的昆曲?吹得很不错。”燕西指着刘宝善道:“我们这班朋友,都是在二爷家里学的。有一个教昆曲的师傅天天到二爷那里去。我们爱学的,一个月也不过出个六七块钱,有限得很。我原不要学,偏是他们派我出一份学费。我不学,这钱也就白扔了,所以我每星期总学个两三天,你看怎样?学得出来吗?”杨半山道:“学得出来,学得出来。这个我也知道一点,我们可以研究研究。”朱逸士道:“七哥倒用不着半老教。你有一个新拜门的学生,倒是要教给人家一点本领呢。这个新门生,皮簧就好,再加上昆曲,就是锦上添花了。”晚香道:“朱先生,你别给我添上那些个话,我是什么也不能。”杨半山笑道:“新奶奶,你的话我算明白了。你是怕我们要你唱上一段呢。其实,我这一大把胡子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唱了,你们青春年少的人,有什么害臊的?”晚香笑道:“老先生,要会唱的人,那才能唱啊。我是一句不会,唱些什么呢?”朱逸士道:“新嫂子,你这话不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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