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互瞪了许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都憋红了眼睛,渗出泪来,都转过脸去,悄悄地抹了。
此后无话。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转眼到了出殡的日子,冬雨绵绵,把剪成孔方兄的纸钱浇成黄汤,爬在众人的麻衣上,每个人身上都斑驳成一堵破墙。
黄泉坦途浩荡,天地轮回,阳人世,fēng_liú一世的越子居躺在黑漆百寿棺材里即将化尘化土。
越茗冷得缩成一团,站在他的十二个娘前面,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公**。所幸屈鹤站在他的身边,时不时把抖如筛糠的他给扶直了。
“别抖。”屈鹤冷冷清清的声音给冬日缠绵的雨平添一丝暖意。
“相公,我不是抖,我是冷。今天这种天气就该下雪,偏偏下起雨来,这要是下个好几天,我爹的棺材板就要给水泡烂了。”
小花雕嘴:“爷,老爷的棺材板儿用的是上等杉木,不是一泡就烂生宣纸。”
“就你嘴多。”越茗走上前,不顾泥泞污了他上好的绸鞋,看着地上的坟坑发愣。
绵绵细雨在他的脸上织了一层薄纱,黑亮的头发承不住重量,黑压压都倒在长袍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
有只手拢住了他的腰,天上也忽然晴了一块,抬起头看,屈鹤撑着油纸伞站在他的身边,大半个肩膀斜在雨里,都湿透了。
他转过头去,看义庄的人把他老子的棺材抬进土里,然后用铁锹把土覆上去,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馒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天黑了,人都走光了,越茗还站着,屈鹤搂着他的腰,站在簇新的坟前。
屈鹤忽然开口:“越小茗,人都走光了,你要哭就哭吧。”
越茗真***憋得快断了气,一听这话,怎么也没忍住,趴在屈鹤的前,可劲喊了一句:“我的……我的……亲爹啊!我的……我的亲爹哟!”
这些日子,他一滴眼泪都没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憋着,该笑的时候笑,该客套的时候客套,就连饕餮楼的生意也没落下,家中乱中有序,他爹死了,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不能让别人认为越家的人都是娘儿们,死了个越子居,还有个顶天立地的越小茗在!
众人都没看出越茗的异常,只有屈鹤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见了,看见越茗着他爹的棺材使劲往回憋眼泪。
越小茗,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连平日总显得柔弱娇嫩的腰肢都挺拔起来了。
等哭干了眼泪,越茗勾着屈鹤的手指头往回走了。
“相公,我爹是个好人。他小时候扇我巴掌都不用劲,他打得越轻,我就喊得越厉害,然后满院子跑,我那十二个娘都站出来,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一个指着我爹的鼻头骂两句,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了,后来我爹连骂我也要瞧着我娘的眼色。”
“我爹跪搓衣板那个怂样,你是没看过,啧啧,被我那些娘团在里面,膝盖跪肿了也不敢起来,哈哈。”越茗笑得肚皮疼,嘴巴里泛苦。
“还有一次,我上书院,《四书》怎么都背不过,先生就把我爹喊去了,说什么状元郎的儿子居然这么废,我爹当即就怒了,随口背出来那先生的几篇文章,指出了十几二十处狗屁不通的地方,那先生从此都没脸在京城混了。”
越茗越说,声音越小,终于消歇下去,变成了含含糊糊的蚊子哼哼,在马车轱辘的转动中格外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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