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置于何地呢?”
他这话的语气近乎质问,杨琰倒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只静静道:“比起他们,对我期望最深的是韩先生吧,”他走到韩平面前,忽然整衣下拜,“我虽从未向先生行过师礼,可我心里一直将先生当做我的老师。这些年全仗先生为我出谋划策,笼络羽翼,若无先生,便无杨琰今日。”
他这话说得郑重,韩平也不由神色肃穆,他俯下身,与杨琰对拜:“我与公子志向相同,从不曾将公子当做弟子,只把公子当做知己。我愿用一生所学辅佐公子,便是颠覆朝堂也在所不惜。只希望公子不要因一时不智,最后落得满盘皆输。”
杨琰苦笑:“我此刻在先生心中大约已不是不智,而是愚蠢了吧。其实,我曾想过,这世上本就诸多残酷,我走到这一步,已不能回头,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在我心里终究还是有样东西无法舍弃。先生曾经说,这世上的事,没有对错,只有自己的取舍。这,便是我的取舍了。”
他紧握的双手缓缓展开,手心中是沉黑的拓跋家主令,染着朱砂的痕迹。
“我已下令,让川阴山一带的东胡大军从左右两路前往陇州,手令方才便已发出。”
韩平看着他手心的令牌,只觉背脊上有寒冰滑过,他咬牙道:“公子,恕我直言,陇州自前日一战,城中戍军只剩下残兵败将,人数不过万余人,而城外却是二十万燕虞铁骑,此刻说不定已将陇州攻下了!再者卫将军已身负重伤,是生是死尚未有定论,便是公子此刻派了大军前往,只怕也难以救他生还。公子为了这微乎其微的生机,却要放弃眼下这大好的机会,真的值得吗?”
“这件事没有值不值得。”杨琰摇头,他站起身,“记得大哥失势时,我曾说过,人有恐惧便有弱点,先生知道我心里的弱点是什么吗?”
他伸手扶起韩平,低声道:“那时大哥为了试探我,让方士对我施了魇术,我在梦魇中看到卫长轩死去,听着他的惨呼震彻了我的耳朵,而后恍惚摸到他冰冷的尸身。那时我所感到的痛苦绝望,此生也无法忘记。我在无数个夜晚,重复着这个噩梦,这就是这些年藏在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韩平从未听他提起这件事,不由怔住了。
杨琰眼中渐渐有莹然的泪水涌出:“你说得对,我和卫长轩志向不同,将来或许终要分开,他或许终究会恨我,怨我,永远也不原谅我。可我依然要去救他,他是我的……”他声音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他是我的卫长轩,我决不会让那个噩梦变成现实,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救他,我要亲手把他从战场上带回来!”
韩平从这话中已听出杨琰的心意再不可扭转,脸上不由浮现出死灰般的神色,张了张口,尤带不甘地道:“公子,这或许是你这一生唯一能够登上帝位的机会了,一旦成功,你的声名会远超过你的父王,甚至与太宗皇帝比肩。你可以建立一个新的朝堂,未来的大昭皆是你的天下,而你的名字也会被载入青史。”他顿了顿,用近乎蛊惑的语气道,“这天下眼看就要落入你的手中,你真的不要么?”
杨琰笑了,他脸上还挂着泪水,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凄楚:“我怎么会不想要,这是我一生的心愿啊,”他垂下眼睛,沉重地摇了摇头,“可我已经明白了,我可以没有这天下,但我不能没有卫长轩。”
韩平怔怔看着他,低声叹息:“是这样么?”他后退了几步,最后一次向杨琰拜别,而后转身离去,再不停留。
杨琰站在屋内,听见他离去时笑声寂寥,孤声长吟:“再不闻,云龙乘风破苍穹,千载浮名化飞灰。”
第89章完结
永安十年,五月十九,天已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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