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鸣远便耸耸肩,“看来你是不乐意了。”他将杯中咖啡饮尽,无不遗憾道:“我们兄弟两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聊过天了。”
徐闪亮:“有屁快放。”
徐鸣远放下空杯,双手插兜往门口走:“你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小周老师的,我就是跟你道个别,我休息也休息够了,车停在外面马上就走。”他脸上浮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路过徐闪亮身边的时候低过头去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就是知会你一声,爸爸快不行了。”说完拍了拍徐闪亮的肩膀,嘴里不屑地嗤笑一声,走远了。
周鹤青也是在这间咖啡厅里找到徐闪亮的,他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面向窗外,目光深沉悠远。像是有沉甸甸的心事,以至于看见他的小周老师,也没了往日里的欣喜,嘴角不过勉强向上牵动了一下。
周鹤青在他身边坐下来,他便把头慢慢靠在周鹤青的肩膀上。
“怎么了?”周鹤青侧过身去摸了摸他的脸。
徐闪亮面上无悲无喜,但眸子里却涌现出一股哀伤,他摇摇头,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没什么,就是早上起来没看见你有点着急。”他抓过周鹤青的手,漫不经心地放在手中把玩。
常年浸淫纸笔的手,干净温暖,张开的时候那么大,几乎可以把闪亮的拳头整个包进去。他抓着那手又揉又捏,却不说话。周鹤青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是要回去吗?”
回去?
回到哪里去?
他望着落地窗外无垠的白雪,内心涌现出阵阵悲凉。
他很快就要没有家了。
从山庄回去的路上飘起了大雪,那么大,几乎要把路全部封住。没有天光,空气阴冷厚重,高速公路路口停满了等候通行的车辆。雨刮器刷刷作响,将各色灯光搅成一片。
周鹤青拉开车门坐进来:“前面堵住了,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饿了吗?”他把衣服拉链拉开,从怀里掏出个纸袋子,是在前面服务站买的汉堡。
闪亮用手撑着下巴望向车外,“嗯……”冷不丁手里被塞进来个汉堡,才回过神来,半晌张嘴:“啊”了一声。
他看起来心不在焉。
周鹤青咬了一口手中的汉堡,偷偷拿余光去瞟,这个样子的徐闪亮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是徐鸣远跟他说过什么了吗?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怎样,甚至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都可以去安抚他,令他重新开心,可是……周鹤青看了眼手中的汉堡,出于私心,他却不太愿意这样做。他的生活已经够糟了,他不想……再分担另一个人的糟糕。
“我爸爸他……身体不太好。”闪亮小声说道。他把头低的很低,露出乌黑的发尾和淡色的脖颈,“我想去看看他,你可以陪我去吗?”他这么说的时候,侧过头来,嘴角牵强的扯出一抹笑,令人难以拒绝。
车队缓慢地蠕动着。
周鹤青点点头:“好。”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闪亮又飞快否决了:“不,不了,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吧。”他说完又呆呆望向窗外。
周鹤青心里竟觉着松了一口气,那些安慰的话滚到了嗓子眼,又被他憋了下去,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伯父会没事的。”
闪亮便答:“谢谢。”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学校两人便分道扬镳。徐闪亮重新坐到驾驶座上,拉过安全带系好。周鹤青本已经下车走远,犹豫了会又转回来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要不我送你去?”
闪亮便摇头冲他笑了笑:“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我去看看就回来,晚上我要吃干煸鸡翅膀啊。”他说完朝周鹤青挥了挥手,将车窗摇上开走了。
32.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并不令人陌生。
步入中年以后,徐父的身体大不如前,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很快,先是从肺开始,后来慢慢扩散到肝,到胰腺,到胃。做过许多次手术,不停地在化疗。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医院花园里散步,等到病情稳定一些,甚至还可以回家小住。
公司的事情慢慢移交给了大儿子打理,大儿子商科出身,业内精英典范,小儿子呢,还在上学,念的英文同时辅修好几门外语,尚且年轻,还有些许顽皮。徐父已经很满意了,有时候和病友下棋吹牛,说来说去都是他两个儿子。
有时候病友问:“怎么总是你小儿子来看你,不怎么见你那个大儿子?”
徐父就答:“大儿子忙公司的事,哪有时间管我这个糟老头子,这不,派他弟弟来就行了。”
连带着,把徐闪亮敬的那份孝心也要分徐鸣远一半。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又老了一些,蓝白条纹的病人服穿在身上显得人愈发瘦削,手腕上缠了一圈蓝色的带子,上面写着病人的名字,性别,年龄。手背上青筋凸起,留置针头静静地向身体内部输送养料和药品。窗帘拉得半开,黄昏的光线从远处照射进来,他爸爸就那么孤独的躺在床上。
闪亮站在门口抿着嘴没有说话。
徐父戴着氧气面罩,从门上小窗看见他小儿子,便招招手唤他过去:“你来啦?”
徐闪亮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问他爸爸:“爸,你感觉怎么样?”
徐父答:“还行,死不了。”
父子俩就笑起来,便再无话。
闪亮沉默着,两手撑在椅面上,用手指摩挲嵌在底下的螺丝钉,脚尖轻点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
片刻后,徐父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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