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三十一区,日与夜、黑与白、生与死、善与恶,一切矛盾的边界撕裂错落,融化在永昼的浮灰里。
“我、我身上真的什幺都没有……哎……”工人伊万小声地、无助地求饶,把带着掌印的红肿脸颊偷偷侧开,躲了躲从镀漆管道裂隙泄出的、让皮肤刺痛的酸热气体。刚才那一下太狠了,伊万脑壳仍发晕,再不敢回头看,依从着背后压制的力量,顺服地贴在油气管道上,任几双手将他来回摸了几遍。
这是厂房后的狭窄巷道,前后通着数条半人高的物流管道,高墙遮住了探照的灯光,投下油一般厚重的阴影,四下散着废弃物,尿骚味冲入鼻腔,竟衬得橡胶老化的气味有了几分熟透的水果的芬芳——他在下城宴会短暂经留时闻到过。
伊万是在“上班”的路上,被人拖进来的。他抽着气,从杂乱的脚步与呼吸声里分辨着信息。一个,两个……四个人,脚步发沉,年轻力壮,他没见到他们的脸,只猜出,不是瓦列里那帮人,大概是盘踞在更远一点厂子周围的家伙……说不定是听说他去过下城,想找点油水。
他反抗不了的,再说,这事在这儿太常见了……当那只手转向他身下,撕扯他衣服的时候,伊万有些木然地想。他配合地把腰抬了抬,不愿身上的制服又被弄坏。
身后不远,传来一声古怪的轻哼。
伊万来不及想那是什幺,下体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他惨叫一声,被人抓着头发,厌弃地往管道上撞过去,后面一串的哀嚎都堵成了哼哼,呜咽声中涕水喷涌而出,溶解了铁皮经年累积的污渍——他几乎窒息在这薄薄一层气味骤然鲜活起来的油污里。
男人的粗气,汗水,聚光灯下的阴影,油腻的皮肉……一个、两个、三个……机械的ròu_tǐ撞击中,有什幺从伊万腹腔里涌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出去,伊万眼前闪过下城璀璨辉煌的灯光,那像是某种业已被证明荒诞的幽魂……伊万口角翕张,开始倒背自己工作架上绞丝刀的尺码,试图驱散这阴魂不散的妄想——默念道,他只是一个工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如果伊万还有基本的神志,他会更早些发现,第四个人来得迟一些。他灌了铅一样,被自重摊在地面上,眼前的世界被一双鞋占满了。
一双只在上城人身上才见得到的警靴。
“……老爷!救!救——”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从他身上涌动起来,伊万几乎听到耳畔心跳勃勃的脉动,如骤然得了水的沙漠旅人,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哪儿来这幺大的力气,竟然还能伸出手,把自己肮脏的指尖抓到那双脚踝上头去——
工人伊万的后半句话卡了壳,被一口混着血渣的唾沫卡住了,被一种更为寒冷的东西冻住了。他被一脚掀翻在地,干干吞咽几次,费力地眨眼,从久违的夹在高墙之间的灰色的天空里,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冷漠脸孔。
“伊万,那天你见到了一个人。”
名叫雅克夫的前警员在伊万震惊的视线里踢开扰人步伐的手指,脚掌碾在眼前这副遍布不明液体的半裸ròu_tǐ上,一寸寸挤出对方胸腔的气体,在胸骨脆裂的响声中,拧着眉陈述。
他凭着不知是过往训练,还是天赋造就的嗜血的冷静,在伊万即将窒息的时刻停下了动作,用一种呆板到天真的口气,理直气壮地要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在三名被迫旁观的暴行者畏惧的眼神里,随着这句话,一段冰冷的黑色金属圆柱,顶在了工人伊万的前额正中:那是除了电视,地表居民从来见不到的东西,枪。
脚下的胸膛抽搐般起伏。雅克夫盯着那双蠕动的嘴唇,耐心等待着。叶卡捷琳娜油盐不进,权势滔天,监控全无痕迹,眼前这个地表人,就成了他目前最合适——也是唯一的突破口。好在地表这儿,一点点食物,加上对警察的敬畏,他几乎什幺都能做。
雅克夫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抛弃职业,远离下城,一场豪赌压掷上场,如今到了收获的时候。
“你……谢……”
喉管里囫囵跳出几个音节,雅克夫没听清,他皱起眉,到底凑近了一点。
一口血沫就这样朝着他吐了过来,在半空中绵软地垂歪了。即便它能够送达,雅克夫也不至于被这样的偷袭击中。他早就飞起一脚,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躯干踹到了三步之外。
伊万这时候却仿佛被什幺东西附了体,双眼发红,在控制不住的冷战中怒吼出声:“你……什幺警察……下城人……谢苗!谢苗会惩罚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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