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叡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帮萧景澜捡起砚台,说:"砚台碎了,就找管家要一方新的罢。"
萧景澜小声说:"嗯。"
褚英叡说:"景澜,有件事,你要帮我。"
萧景澜点点头。
褚英叡说:"当年我被戚无行重伤,又辗转流落至逍遥谷,因此……因此身体大损,已经无法再让你受孕。"
萧景澜捏着袖口,茫然无措地看着褚英叡,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他是个长在豪门深院里的痴傻少爷,哪怕家道中落,自己颠沛流离受尽苦楚,也依旧……依旧猜不到人心之恶,能毒至何等境地。
戚无行是他见过最坏的人,那个坏人,总是欺负他,已经很坏很坏了。
褚英叡捏着萧景澜的手,低声说:"景澜,为褚家生一个孩子,或许不是我的,但你要给褚家生一个孩子。"
萧景澜的耳边回荡着可怖的嗡鸣,他觉得自己太笨了,笨到几乎无法听清褚英叡在说什么。
当年那一剑,戚无行握着他的手捅进了褚英叡的身体,为了救他,一个征战沙场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人生尽毁。
他太愧疚,太愧疚了……
戚无行镇守西北无法偿命,兄长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不该再被牵扯。
那便由他来还不,拿这命,拿这身,全部偿还给被他亏欠过的人。
可他想不到的……他这么笨,怎么能想到,他需要偿还的,是多么可怕的一生。
褚英叡攥得用力了一点:"萧景澜!"
萧景澜缓缓抬起头,喉咙嘶哑着吐出虚弱地声音:"不……英叡……不要……不要……"
褚英叡眼睛发红:"萧景澜,你和我都没得选,这是你欠下的!"
若是被人知道……若是被世人知道他被人强行逆改了身子,变成了承人,他和褚家,谁都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
他爱慕了萧皓尘多少年呢?
记不清了,从萧皓尘未入后宫他便爱慕着,为萧皓尘征战沙场,做皇后膝下走狗。
他以为自己会无怨无悔……他以为他这一生,都能无怨无悔。
可他为了那一句嘱托,被戚无行杀死在刑架上的时候,他后悔了。
当他从混沌中醒来,知道自己身体被彻底改变的时候,他怨了。
都是为了萧景澜。
为了这个相府的傻少爷,他无辜受了多少苦楚折磨,母亲也差点因此疯掉。
萧景澜傻傻地要补偿他,要拿自己补偿他。
那他凭什么不收下?
他凭什么还要假装大度地献出自己早已被毁灭的一生。
萧景澜要偿还吗?
那就,一还到底吧。
萧景澜仍然在傻傻地摇头,喃喃地哽咽着:"褚将军……我欠你的……让我拿命还,我不会说一句话……可你不能让我做这种事……你不能……"
褚英叡沙哑着说:"你这几天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等到时候,小六回来找你。"
他起身离开了。
他知道,萧景澜会答应。
这个小傻子,欠了人什么东西,就一定要还回去。
他知道。
他胸有成竹。
褚英叡回到书房里,那里放着一些他的旧物件。
是他死在崇吾时,朝中派人收拾了他在演武堂学舍里的一些东西,送回了家。
有他当年用过的铁剑,抄过的兵书。
兵书上有萧皓尘写下的字。
"愿君千里去,挥剑斩月华。"
漠北有个月亮湖,蛮话说叫其坦。那里是蛮族部落的核心,供奉着十三部落一同信仰的鹰神。
那年,他十六岁,将要随军前去崇吾,萧皓尘那时已做了皇后,却还是特意偷跑出来了一趟演武堂,为他提了两句诗。
行军匆忙,他没来得及带走这本兵书,却从未忘记萧皓尘的这份情谊。
那是萧皓尘的情谊,他仰慕过,敬爱过,从未忘却过的情。
可萧皓尘死了啊。
死在重重深宫的煎熬里,死在一场破绽百出的重病中。
只留下他守着一份可笑的情谊,还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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