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帆深深吸口气:“你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吗?”
“如果你有机会,能见到相隔十年的自己,你是希望回到十年前,还是去往十年后?”
一年前生日,高泽曾经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
那时的江望帆举着瓶3.8度的气泡酒,坐在落地飘窗前发呆。外头往来的车辆行人在光影里逐渐模糊,慢慢交织成一个漩涡,仿佛通往过去未来。他盯着那个漩涡,在拉开的时间轴上来回踱步,最终选择敲下两个字:随便。
“见哪个我都一样。”
“你会不会害怕自己变成曾经最讨厌最不齿的样子?会不会害怕未来的自己承载不起原来的理想抱负?”
江望帆想了想,借着酒劲冲着微信那头嚷嚷:“有什么可害怕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选择决定命运!我的现状,就是过去的自己一个个选择促成的,这个未来,是他亲手堆的未来!我们谁也不用对谁惭愧,现在回到十年前,我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去到十年后,就算他变得面目全非了,就算他妥协了,那肯定也有他的理由,可能是为了生活,可能是为了目标……我有个屁的资格去对他失望?他就是我,他的选择就是我会做的选择,我要是连自己都不相信,我还能干吗?”
不管未来的我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相信并且尊重。
当时的江望帆是这么回答的,不久后,高泽给了他一本剧本,根据那个问题创作的剧本,题目叫《倒影》。
然后他就见到了周程。
要不是长得不一样,他真要以为高泽搞出了文谶,他见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天真愚蠢,简单地相信所有表面好意,简单地将所有心事表露在脸上,简单地以为游戏规则跟数学公式一样单纯,简单地没有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染缸。
“我把你当自己。”他早就说过。
我那么自恋的人,你还没明白意思吗?
可惜周程是个蠢货。
高泽看出他们两个之间那些纠结,还特特地地跑去跟周程促膝长谈。然而说的人不着调,听的人不靠谱,高泽做惯了编剧,连做人生导师都免不了带上职业病,简简单单的事绕了十七八个弯,把周程绕得七荤八素,单线程无法处理太过复杂的多线任务,一直到今天都没消化完他的弦外之音。
然而他忘了,就像四六级的英语阅读一样,往往文章的第一段,就已经把主题明明白白揭示给你。
“江帆这个人,狮子座的优点没多少,缺点特别明显,自恋又好面子。”
周程恍然大悟。
他能为了面子问题跟钱晶死磕上十年,而被全网黑嘲散布谣言绯闻的时候,他却选择自己撕开自己的疮疤,亲手利用自己死命掩饰的过往,云淡风轻地把自认为“丢脸”之极的证据摆出来反将钱晶一军。高泽说,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跟钱晶和解,没想到他挥挥手,把那段往事轻而易举地抛下了。
当时周程没有明白,而现在,他似乎隐隐约约触及了江望帆真正的心。
因为当时他的面子已经不在钱晶身上,他死磕的那一口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化解,当时他的注意力……
都在周程身上。
钱晶是他十年前的失败,而现在这个失败不再重要,他遇见了更接近自己的人。
他好像不知不觉中,找回了自己。
周程只觉眼眶有些热:“你给我打了二十几个电话,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江望帆紧了紧袋子,别开脸,若无其事地说,“有个人跟我说,如果我想好答案了,跟他说一声,不管天涯海角他都会过来听。”
“可惜啊,这个人说话不算话。”
“我没有。”周程嘟哝。
“你有。”江望帆哼了一声。
“没有。”周程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我没说天涯海角。”
“……”
江望帆突然很想踹他一脚。
周程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绷紧的神经全松弛开去,连带着整个人都柔软起来:“那我现在在你身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江望帆拔腿就走。
周程急了:“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不知道!”
小学生吵架似的吵了一路。
走出超市的时候,江望帆只说跟周程还要买点东西,劳烦摄像大哥先带一部分菜回去。
摄像其实很想抗议,偏偏面对笑面虎一样的两个人说不出口,加上俩人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很快回去,想了想便也作罢,扛着机器先回头拍另外两个去。
一直看着他走远,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江望帆潇潇洒洒地摘了麦克风,把所有袋子都转移到一只手上:“过来,牵个手。”
周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走到他身边,借着身形和衣服的掩护,硬是把手挤进他的五指之间,一锁一扣,就解不开了。
“捆绑营业。”
下午的阳光热烈,地上两个影子早就被捆绑在一起,捆绑移动捆绑销售。
周程忽然想起《昆仑引》里反复出现在唐秋回忆里的那一幕:
夕阳里,姬岩向偷溜下山的小唐秋伸出手,牵着他慢慢地走回昆仑山;
而现在,江望帆牵着周程,朗日碧空下轻松惬意地走回他们的沙拉店。
他们仿佛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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