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又一个女红卫兵上台继续发言了。
仝玉兰就在我的右侧噘着,因为我们都是头朝下看着脚面噘着的,我不用歪
头,就能看到她的脚,也看到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落到她的脚尖前面的地下,
但她没有敢哭出声来,真的,我靠她那么近,一丁丁点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我好奇地稍稍转过脸去看她的脸,那散发着霉臭的老倭瓜,就端端正正地落
在仝玉兰脑后的两个小辫子中间,因霉烂而流淌出的浓浓的黑黄相间的汁液流过
她的脸颊,集中到她的鼻尖上,又和着她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脚下。
这来自六年级的红卫兵代表正在激情满怀地发着言,照本宣科地读上一段后
,便审问起来,「仝玉兰,上次我们为生产队积肥,大家都脱了鞋到猪圈里,你
为什么要穿着鞋下去?」
仝玉兰噘着回答道:「我怕扎脚。」
「为什么怕扎脚,这是你剥削阶级思想在作崇,你仍然妄想回到万恶的旧
会,什么也不干,过你们吸血鬼的日子,对不对?」
「是,我有罪。」
审问了几句后,她又继续发言,又读了一大段后,她的矛头又转移到另一个
挨斗的女生身上,「白莎莉,你狗爹是个什么东西,旧会读了资本义的书,
给你取了资产阶级的名字,你这是妄图复辟资本义,你老实交待,是不是这样
?」
那个靠近仝玉兰另一侧噘着的女生也按部就班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于是她又接着批,直到将我们五个四类狗崽子全部批了一遍。
在她发言时,我又偷偷偏了几次头向仝玉兰看去,那比足球略小一些的烂倭
瓜仍然始终纹丝没动地顶在仝玉兰的头上,极其滑稽而又可怜。
其实,只要她稍稍偏一偏头,就可以将倭瓜甩下去,不过换了别人也许真的
会这样做,但她仝玉兰不敢,在这样无产阶级专政背景的批斗会上,她一丁丁点
也不敢改变红卫兵给她规定的挨斗的姿势,屈辱地顶着那块臭气熏人的烂倭瓜老
实地噘着。
那激情怒放的红卫兵代表发言结束后,持人赵小凤点名要仝玉兰认罪了。
「仝玉兰,站起来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仝玉兰按指令直起腰来,那烂透了的臭倭瓜这才顺着她的脖子、后背滑落下
来,但她的头上、脖子上、却仍然留下粘呼呼的几大块,顽固地沾附着不肯离开
。
她按照事先准备的认罪词背诵道:「我爷爷开大车店,靠剥削劳动人民的血
汗……罪恶滔天……」
只说了这么两句,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紧张了,竟然顿住了,没词了。
等了好一会不见她继续发言,赵小凤便大声喝斥到:「仝玉兰,你想抗拒人
民对你的专政吗?继续交待!」
仝玉兰这才又说,「我有罪,我认罪……」
但有什么罪认什么罪却仍然没有了下文,她大概是真的忘词了。
看她实在说不出什么,赵小凤便一声大喝,「不老实,给我噘下去!」
于是仝玉兰只好又呈喷气式噘了下去。
批斗到最后时,是我们五人做感想发言。
我们一个一个地直起身子,面对着台下全班的同学发表感想,大致说的都是
:「感谢毛席,感谢侯老师,感谢革命的群众教育我……我以后一定好好认罪
,好好劳动,好好改造……」
持续两节课的批斗终于结束了,第三节课,刚刚挨过斗的我们几个地富狗崽
子,又与斗过我们的其他同学一起重新坐到座位上上课了。
那三个和我一样首次被批斗的女同学,全爬在桌子上哭,一直到放学,再也
没抬过头。
第二天,那个被我撞了的小个子女生,眼睛竟然肿了,看来我的确把她撞的
不轻。
不过意外的是,到了课间,她却找到我,一反昨天那种泼辣,而显的十分不
安地对我说:「昨天你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其实你也不是有意的……再
说,趁你挨斗时打你,也太……」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努起小嘴。
我正不知说什么,她又继续支吾着说道:「要不……我赔你一根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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