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过苏长亭对她的恨竟然这么深,到了现在的情况,竟然还是不能忘掉,然而她竟然不像之前那样明白他为什么恨她了。
正在落空迷茫,希望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苏长亭碎了毒的笑容一会儿又散了,回正头,笑得还是那般温柔,谦谦君子。
“前日的灾民中有一人,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苏长亭垂下眸,轻声漫语地问道。
落空听他这么一问,便知他说的是谁了,那个眼神凶悍,肌肤黝黑的男人,开口引发了暴动,毁了她所在的马车,又怂恿难民与官府作对。
“你查清楚了?”落空回问。
“还没有,人离开了洛阳,线便断了。”苏长亭人说道。
“这件事,她会去查的,你不必费神。”落空饮了一口茶,平静的回答。那日她虽然让锤子留在酒肆中,可锤子还是暗中跟了去,她知道。
以那日的特殊情况,锤子必定会一五一十地将消息往京城送。她的前世收到消息,不可能置之不理。这件事由她的前世来查,好过让远离京城,身在洛阳治理灾情的苏长亭来查。
“你也认为是城郊别院那位所为?”苏长亭似笑非笑地侧身望着落空,眼睛里的颜色很复杂,似乎每次他对视上她的时候,眼神便没有平和过。
落空不愿计较,点点头,道:“岳良此人,我上一世匆匆一见。却也知道他不是个甘于受困,自暴自弃的人。这一次洛阳洪涝,朝野震动,正是个好机会,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这么安分。”
“可他在你父亲杜麟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容易便派人出来作乱。你说杜相如今,是不是已经心力不足了?”苏长亭接着问道。
“你不必试探我。”落空侧目看了苏长亭一眼,瞧见那双总是纯粹深邃的眼睛,此刻染着鲜艳的邪色,“父亲就算有意让岳良使人作乱,也只因他立场在那儿,怨不得谁。”
“悄悄放一个漏洞,让岳良的人钻出去,其实是钻进去,钻进了杜相借刀杀人的陷阱。灾民里作乱,引发暴动,使我赈灾受阻,日后权位不保。乱中作祟,引你死在暴民之下,又一次帮杜后斩草除根,防止养虎为患。等你我都被岳良整清楚了,杜相再拿下岳良,斩杀的理所应当,又除一祸,功不可没。杜相的计谋才略,实在是令人敬仰,不动神色间便达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
落空不说话,平静如常地喝着茶,听苏长亭分析的巨细无遗。
“不怪你上一世费了那么多心思,欺骗了所有人。”苏长亭低低地说完了话,叹了一口气,却让落空心中堵住了一口气,如何都纾解不出。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愿意代帝出行?”猝不及防,苏长亭问得落空猝不及防。
“理当如此。”落空说的理所当然,其实心中明白,不是理当如此,苏长亭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只是厉害双方各自分量不同罢了。
他可以选择留在京城,稳定他现在来之不易的权位,可是会丧失笼络民心的机会。可他来了洛阳,虽可为挽晨收归民心,但是若洛阳灾情控制的不顺利,别说收归民心,恐怕还会引爆百姓与皇族的矛盾。而他来洛阳,还有一个必然的损失,京城政局的控制权。
两害取其轻,这一次选择间的得失,落空没有把握他会来,甚至理智上的思考是偏向于他不来的,这样才像她认识的那个从容冷静的太傅。可她偏偏觉得他会来,所以前日她没有让锤子随她出城,而是让庞大厨随她去。
因为她知道苏长亭需要第一手的资料,而他若来了,随她出过城门,见过受灾村落的庞大厨便能给他。可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来了,还第一时间自己去了受灾村落,与她不期而遇。
“你说的没错,理当如此。”苏长亭接落空的话慢了许久,落空心里的那口气堵得更慌了,朝外看了看天色,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正欲告辞便听苏长亭温柔地又道,“书臣很想你,他如今已经五岁了。想不想听听他的事?他如今写自己的名字写得很漂亮。”
落空欲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她忽然感到一阵无奈,这种无奈的感觉很陌生,不知不觉中她竟狠不下心肠拒绝苏长亭的温柔软语,更何况那是与书臣相关的。
“时辰刚刚好,我早前让人准备好了晚膳,留下来用吧。我顺便跟你说说书臣这些年的变化。明日我会有很多公文需要处理,后日我便要前往庙口村,日后应当不会再见。”他望进她的眼睛里,没有太多复杂的颜色,就像是老朋友相遇,然后想要相邀共饮一杯,叙一叙一别经年的人事变迁。
落空回之一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言随情至:“如此,有劳太傅费心。”
☆、冷月和风一杯酒
晚膳用到天色赤艳的时候,书臣四年来的点点滴滴被苏长亭惟妙惟肖地叙述将尽,落空听得时而掩面笑声不停,时而皱眉担忧不已。
“书臣一直很聪明,就算他很想你,却也知道你离开有原因,知道不能时常在我面前提及你。”苏长亭将仆人送上来的酒,开了封,感慨道,“我们每一次饮酒都没有好事,每一次都是分离,索性这一次分离再饮一杯,只不过这一次不要再不欢而散,至少有这么一次好聚好散,可好?”
落空哂然接过苏长亭递来的半盏酒,凑近鼻尖嗅了嗅:“这样的好酒,怎舍得让它惹上不好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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