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的鞋、侍卫的鞋,还有一双灰扑扑的皂靴。
那双最不干净的靴子,发出轻微沉稳的声音,像冬天最后一片落下的叶子。
沈从风走了几步,停在了红色宫墙下。
墙头,一线遒枝,一点红梅。
他离开京城的那天,也是经过这道长长石路,停在了这朵梅花下。
八年前,也有个孩子站在深宫梅树下,还未长开的双眼在一树红粉下,柔软又清澈。
没想到,这么些天了,这朵花还停在树上。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内官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掐细了嗓子,轻声道:“沈大人……皇上知道您临走那天看了这朵花几眼,回头就差人好生看着这棵树。原本新春将至,要把墙头的树枝全砍了干净,也就只留了这么一根。”
沈从风抬头,眼底隐隐有光流动。
树枝上唯一的一朵红梅,在寒风中抖了抖。
那不是花。
他淡淡一笑,大步往宫内走。身后的内官急急跟上去,脚步在空荡荡宫中渐隐渐去。
跪坐在地的宫女终于抬起了头,往宫墙上看去。
那不是一朵花。
晋州的女儿家一出生,家中就会染一匹红锦,浸泡、浆打,待到出阁时,裁作身上火红嫁衣。
现在,晋州最好的红锦,裁成梅花繁复的花瓣,缀在冬天枯枝上。
她还记得,十八岁的圣上经过这道宫门时,那朵红梅刚好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落在他青色衣角上。
后来,后来圣上说了什么呢……
她怔怔看着那朵,墙外的花。
风吹过一树明黄的腊梅,偏生腊梅长得很稳,只在湖面上摇晃了几下。
苏易清蹲在浅滩上,随手捡了块石子往湖里一丢,打出一连串的水漂来。
ji-an起的波纹还没平静下去,身后就叽叽喳喳响起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叫好声。
他在这儿呆了三天了。
先开始孩子们见了他的刀和柔软的衣衫,都怕得很。后来看他呆久了,时不时溜过去看一眼,一直到现在——
“大哥哥,看鱼!”
苏易清手腕一抖,一枚石子劲s,he而出,几乎同时,一条鱼翻着肚皮挺了上来。
立刻就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子,也不顾冬天河水冰凉,脱了鞋挽了裤脚就下水把大鱼捞起。
村中家家户户都已是要过年的景象了,也有孩子和他说,怕是撑船的老李头回家去,这几日不再来了。
苏易清看了看眼前广阔湖面,第一次觉得,江南的水未免太多。
倘若是中原,是塞北,哪怕遍地冰雪,他也飞得起来。
现在他只好乖乖呆在村中,有一天没一天的等船夫来。
一只手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苏易清回头,看见了一张痩黄弱怯的小姑娘的脸。
那位小姑娘看他回头,怕得差点儿一声哭出来。
并不能怪她胆儿小,实在是村中大部分孩子,都对这位好看又俊朗的哥哥有些害怕的。
从小在泥地中打滚,有时候看见了外面来的,又脏又丑的饥民恶徒也不会害怕。可有些人,一身柔软的衣服,不是粗麻的满是补丁的;一柄明晃晃漂亮的刀,不是那些强盗背着的,缺了口的;和与所有灰尘满面的村民都不同的清朗气质。
看到的第一眼,就生出了自卑的胆怯了。
那姑娘低着头,看自己破了洞的鞋,涨红了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颤着声音道:“阿娘问,问能不能借你的刀……村中的猪,原来的那柄刀,杀不动了。”
苏易清愣了一下。
他是不记得很多事,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刀。
江湖人的朋友只有三个,热酒一壶,利刀一柄,快马一匹。
热酒,在你失意寂寞流落江湖的时候,熨贴你的胃肠;利刀,在你孤身对敌的时候,杀出一条生路;快马,在你恣意天下的时候,带你狂奔四海。
对于很多江湖人来说,刀剑是无法抛弃的朋友;而对于很多人来说,武器,是足以承载武道和心道的见证。
若是其他江湖人站在这儿,只怕当场翻脸。
他的刀还在,可他的武道,早已随着记忆一同流失在时间的角落。
而村庄中火红的炭,软熟的菜,热闹闹迎接新春的人,都蒸腾着新鲜的生气。
这才是人间。
这是他并不熟悉的人间。
过去的苏易清,站在高高的庙堂之上,哪怕行走江湖,也是一位身份高贵的朝廷命官。
有些东西,距离太远,就看不见。
他可能看得见剑气纵横下的江湖,但他看不见小村庄中升起的第一缕炊烟。
于是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说了声好,就跟着那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往村中走。
他的刀是很快。
苏易清在后来的一个时辰内,看到自己的刀经过了十多个人的手。从活猪到羊骨,沾上热腾腾的血,最后被擦干净递过来。
坐在地上晒干菜的女人给他递了一个团子,放在手心里,软软白白的样子。
苏易清站在人群的笑声里,觉得恍然有些不真实。
直到一个孩子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钻进人群,急不可耐拉着他的手,大声嚷道:“船、船来啦。”
苏易清猛地握紧刀,脚步轻点,往湖边急掠。
平湖,渔舟,老翁,竹笠。
无边烟湖,一点孤舟。
苏易清提脚站上渔舟。
老翁白发在斗笠下散落几缕,满是j-i皮的手抓着船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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