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场面暂时静了下來,酸杏立即跟上道,都是多少辈子人相亲相守了几百年,才有了今儿的村子和老少乡亲,咋一句话不和,就动锨动镐的,老祖宗就在咱跟前的地下手拉手脸对脸地看着呐,不知道羞臊脸红么,本來,今儿这个事体由不着我來讲,可老天爷的眼睛不瞎呀,大路众人踩,向情向不着理呢?你们寻思寻思,只说修路截断了气脉,谁又见着气脉是啥样的了,原先咱一直走这条路,车碾脚踩了几百年,咋就沒踩断了气脉,碾绝了儿孙呐,现今儿,想修条进钱财的大道,就会把全村人送进绝路咧,简直是胡说八道,青天白日地哄鬼呢?再讲了,真要把这路线拐到南大河边,大家伙儿都睁开眼睛看看,得占用多少上好的良田,是几百亩旱涝保收的肥地吔,咱全村人能年年吃上饱饭,要不指靠着这点儿田地,恐怕早就喝西北风去哩,真要把它给毁了,就等于毁了咱村的命根子呀,大家伙儿都拍着胸脯子问问自己,是荒坡里死去的先人重要,还是活着的后人娃崽儿们的命要紧。
这一席话,说得不少人低下了头,全都一声不吭,毕竟酸杏在村人中有着几十年的威望,所谓虎老威风在,在村人心目中,酸杏仍然是一条血性十足的汉子,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因而,酸杏的出场,不得不让村人私下里仔细琢磨琢磨。
坐在地上的酸枣婆娘本就见不得兄嫂张扬,见酸杏出來搅局,气冲丹田,她拍着巴掌,指桑骂槐地叫骂起來,说道,谁的裤腰沒掖好哦,又冒出个管闲事的來,早先该管的时辰,不知藏掖在哪儿咧,轮不到管的时候,竟又冒出來,是闻着啥香味儿,想沾花护草了吧!
这句话太损了,损得一些老实人都不敢往耳朵里装,酸杏脸色“嗖”地变了颜色,他重又瞪起红眼珠子,厉声喝道,二弟,你不快把自家婆娘弄屋里去,还在这儿丢人现眼么,再不走,我就要喊人教训她哩。
这婆娘刚要再说些什么?被酸枣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对准了婆娘的嘴巴就是狠狠一巴掌,硬生生地把尚未出口的话给打回了肚子里,打罢,酸枣也不说话,更不待婆娘做出反应,像平日扛麻袋般,哈腰拾起婆娘,扛在了自己肩头上,任凭婆娘怎样地挣扎叫骂,他不理不睬,大步地扛回了村子。
酸枣婆娘一离开,工地上彻底地安静下來,人们都看到了今天的闹场,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酸杏的话入情入理,绝大多数人都认可赞同,谁还会傻到继续闹事,叫人家像扛麻袋一般地给扛进村里,再者说,就今天的这个架势,几个小崽子横眉竖目跃跃欲试的样子,一些大人也在紧张地注视着自家娃崽儿们的安危,谁想再出头,恐怕都不会落下啥好儿來,于是,气势汹汹前來闹事的人不待别人招呼,一个个沒脸沒腚地灰溜溜散了,振书一家人更是灰头土脸地拾掇起地上的破桌破碗,不声不响地走了,空留下身后一地的笑料和话柄。
这时,阴了一整天的空中,开始飘落下毛毛细雨,雨丝若轻飘的牛毛,无声无息地从阴冷的空中散落,钻进同样泛着阴冷湿气的山环坡地里,钻进人们略显单薄的衣服里,人们重又开始了劳动,沒有了初时的喧哗热闹,只有到处响起的钎锤与石粒磨擦碰撞之声,渐渐地,雨丝里竟然夹带着片片雪花,从灰蒙蒙的云层里簌簌飘下,一旦接触到衣襟地皮,便化为细小的水珠,立即浸入,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一小滩深色的水迹,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沒有了雨丝,仅剩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飞舞飘摇,落在衣襟地皮上,便不再溶化,而是慢慢积攒着,覆盖着,堆积着,于是,人们的头顶上、衣服上渐渐现出灰白的颜色,随着身体的挪移抖动,簌簌地剥落一层,不一会儿,又会有新的一层灰白色慢慢附着了上去。
远处的崇山峻岭已隐隐躲进了雪花罩起的帘布背后,山头坡脚上覆上了一层愈來愈清晰的白白雪迹,就像一位位华发丛生的沧桑老人,站立在漫天垂白的天日里,静静等候着漫长冬季毅然决然地缓缓走來。
一九八三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飘然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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