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柘最近极为心烦意乱,距离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有十多年了。
如预期所料那般大败嶷军后并没有让他如释重负,在军中不需事必躬亲,但他仍拖着负伤的右腿忙于处理各种事务。
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心里总惦记着那些话。
“这几年大将军处处压我一头,我行事颇为掣肘……”
“……‘小将军’的名号听久也腻了,想换个更响亮的……”
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完全是多余的吗?她最擅长半真半假说心里话,那这句又是几分真,几分假?
嵘山这场大雨,终是浇凉了心思。
老军医陈叔在私下无人时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劝说道:“小陆啊,不能仗着还年轻就胡来,到我这把年纪就难办了。阿宴长大了,有什么事是不能托付给她做的,也正好借此机会磨磨她的脾x。”
他在思考时习惯x的缄默不语,陇头关时按照计划本应是留下云宴做饵,他换了自己去。他对旁人说这是兵行险招,更能让敌人信服,要是云宴在敌营有个三长两短只会让他乱了步子。
其实私心杂念里还是想保她周全。
最后也求仁得仁了,他在贪求点什么?
“我晓得自己的身体,陈叔莫担心。”他换了南疆那边的话,淡淡道。以前云宴听到他这样说,总会扑在他怀里滴溜溜转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大声叫嚷着:“舅舅,舅舅,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啊?”
“唉,从小到大脾气一样倔,没改过。”陈叔看了一眼陆柘微染秋霜的鬓角,又忍不住叹息。
他年少时曾和父亲在那片丘岭绵延,迷瘴丛生的南疆呆过几年,那里的男人身材虽然矮小却粗壮有力,嗜辣好酒,x情豪爽;那里的少女娇美善歌,喜戴银饰,穿着绣有繁复艳丽花纹的衣裙如凤蝶般隐于碧绿竹林间歌唱。
那时不稳重,也曾一时脑热做过许多不计后果的事。比如有一次喝了酒他便同人动起手来,乡里人都猜测两个健壮的少年或许是为了争夺那位容貌最妩媚歌喉最婉转的姑娘。陆柘知道自己不是,或许是那个少年心直口快吐的话语令他不悦,或许是喝下了太多醴泉酿的甘醇米酒助长了a中那股邪火……
又或许只是他不喜欢南疆的潮湿闷热,莫名想起了故乡那捧沁凉洁白的雪而已。
他醉得糊涂,一言不发,只凭血y里那股狠辣劲把人按在地上猛打,最后自然是打赢了。但是被闻讯而来的父亲揪着领子拖回家,抡起白蜡木长棍狠狠修理了一番。
父亲手起棍落嘴上也在训斥:“真是个不成器的蠢才!看看你的样子跟那些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这点小事都忍不过去,以后怎么做大事!”
“混账东西,知不知道这种冲动将来会害死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打架的时候东一拳西一拳,我教你的拳法都丢到哪里去了?要是遇到个会打的,你早就趴下了!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说话!为什么打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干架怎么现在不敢说话了?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不是?”
“不为什么。”他冷冷吐出这几个词,酒已经醒了,借来的几分胆气也已散尽,父亲盛怒之下是什么后果,他也清楚。
“不为什么?打仗还要师出有名,你陆柘现在就这么狂了?”
你看,说了他也不信,那又何必问。
有时沉默象征着无声的抵抗,往往比言语上的反抗更固执也更为激烈。
就算跪在地上低着头陆柘也能想象到父亲那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也罢,不满意就不满意吧,自己从出生起从没得到过他半分温言软语,从来都是棍b相加。只是愈打,他骨头愈硬,也愈沉寂。
后来张叔,不,那时张叔还没老,是个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张叔搀着他回了房,捣碎了草药为他敷上,从怀里掏出几个手搓的粗糙丸子让他和水服下。
张叔烟瘾犯,点了火,蹲在地上抱着个油光水亮的水烟筒吞云吐雾眯着眼问,“小陆你平时是个老老实实的乖后生,怎么就跟刘家小子干起架来。不过你还真是学过武的,那小子壮得跟头牛一样还不是被你压在地上揍得直哼哼。”
陆柘听了以后趴在床上闷闷地笑,疼得扯动身上的伤口才停下,但黑黢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亮光,“我爹说我打得不好,丢了他的脸。”
“哪里是,老子总是看不爽儿子的,你做得再好他都要挑着点毛病整整你,我以前就被老子打得躲到山洞里。要你是个女儿,什么都不用做他都能把你宠上话的样子,没想到心思还挺细腻。是啊,我给你爹医头风的时候,他总跟我讲这里的酒不比那边的有味道,其实哪里是想念酒呢,不过是想念一同饮酒的人。小陆啊,有时候顺着你家老头一点,别总跟他闹,你又打不过他。”
“我总有一:“我们一起回去,回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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