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临别前父皇在如常的关切、不舍外更带了几分深沉和欲言又止的目光,萧宸心下一悸,终忍不住一个侧身、将脑袋瓜子埋到了一旁的软枕当中。
说来可悲,即使早已体认到自个儿所怀抱的情思有多麽罪恶、多麽悖德,更早在那个失控的夜晚便已让父皇那句「一时色迷了眼」生生浇熄了心底不切实际的念想;可每每看着父皇凝视着他的、温柔而深沉的目光,心底却总要生出几分可悲希冀,冀盼着父皇同样对他怀抱着逾越父子份际的情感、冀盼着那份连诉之於口都太过污秽的情思能够得着回应。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样的事,是不可能、也不该存在的。
他自个儿心思不正、罪孽深重也就罢了,如何能为着一己之妄念便盼着父皇也落进这淌浑水当中?只是每每当着父皇的面,回想起彼此曾有过的无间亲密、和无数个在对方臂弯中安然入睡的夜晚,他的心口,便不禁要泛起一阵阵窒息似的痛苦。
所以他连刚结束殿试的友人都无暇顾及,便在成功说服父皇後领了旨意匆匆赶赴瑶州,就盼着能藉彼此天各一方的状况缓解一下心头躁乱的情绪和疼痛。不想别离之後、那种物是人非的怅然的确削减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他曾在情思尚且懵懂时深切体会过的蚀骨相思。
也正因着相思之情的折磨,路途中,面对恩师针对瑶州之事给他布置种种功课的举动,萧宸着实十分感激。
他的感激,不仅是因为沈燮愿意支持他、让他有实践所学的机会;更是因为这些个「功课」让他少了许多分心思念父皇的余裕,让他再次有了种充实、平静的感觉……一想到自己这个储君之位,背负着的不仅是父皇的期待、更是这大昭无数黎民百姓的将来,萧宸便不由对自个儿往日满心满眼只想着父皇的狭隘生出了几分惭愧。
──当然,惭愧归惭愧,父皇在他心里的地位,仍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动摇的。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不论他是否能坐牢这个太子之位,眼下既担负了这样的期许和重任,就必然会尽己所能地将一切做到最好。
思及此,尽管沈燮离去前已经嘱咐了让他莫要思虑过甚,萧宸却仍忍不住将脑袋定下的计画翻了出来,在就寝前仔细过了一遍。
此来瑶州,一为赈灾、二为究责;前者固然是最主要的目的,却也不能真等赈完了灾才回头究责──到了那时,只怕真正的罪魁祸首老早趁乱将证据湮灭妥当、甚至连替死鬼都找好了;就算仍查得出真相,也不知得耗上多少功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寻思着手上的人力颇为充足、又有沈燮在後给他压阵,萧宸索x兵分二路、双管齐下,让潜龙卫暗中调查瑶州春汛之事,自个儿则在明面上摆出一心赈灾、无暇他顾的姿态,藉此麻痹那些可能存在的敌人。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萧宸才感觉到自己年纪轻轻威望不足的事儿还是有些好处的──他这趟明摆着是想捞些功劳攒些声望来的,便是一门心思地将j力投注在赈灾、彻底疏忽了究责之事,不熟悉他的人也只会当成理所当然。尤其这趟瑶州之行,名义上的钦差正史仍是沈燮,就算春汛之事真有什麽内情在,旁人多半也只会紧盯着恩师的动静而已。届时,只要他仗着太子的身分做出一些捣乱恩师「调查」的揽权之举,想来应能让当事人放下不少戒心才是。
至於赈灾之事,萧宸虽是第一次接手,但有许多可供参考的先例在,心底自然早早有了一番章程。
赈者,济也,首要之务便在於救助、安置灾民。因瑶州素来仓廪丰实、此次春汛的灾情又集中在紧邻棱江的三郡二十五县,故萧宸并不怎麽c心粮食的来源,只担心该如何避免当地官员的中饱私囊、层层克扣,将筹集来的粮食迅速而确实地送到受灾百姓手中。因受灾百姓如今多被集中安置在几个不曾受灾的邻近县城外,故萧宸的应对方式也十分简单,便是派出部分随行卫队监督当地衙役开仓运粮,每日於灾民聚集处针对老弱妇孺按人头施粥送饭;青壮年则统一组织起来以工代赈,视情况协助疏濬河道、清理地土,一方面充分利用这些闲置的人力、一方面也可避免这些人因无所事事而生出什麽风波躁乱来。
除了粮食的问题,另一项亟需处理的,则是受灾地区的防疫和医疗。
饥饿困倦本就容易使病气入体,灾民们又多被集中安置在一处,只要有一个人病倒了,不论是单纯受了风寒还是真染了疫病,影响到周遭人等都是迟早的事……灾民们本已因洪涝而饱受痛失至亲、流离失所之苦,若再让疾病时疫雪上加霜,就是因此生出民变都有可能,自然得想方设法防患於未然、将一切可能的变数全都掐灭在源头。
便因顾及到这点,萧宸此行不仅请了孙医令同行,一路上更没少差人四处采买药材、徵集大夫……到灾区看诊虽是颇为受罪的事儿,可有孙元清这个驰名天下的神医做榜样,又是太子亲自下令招的人,就算没用上什麽强制手段,愿意随行同往的仍然不在少数。故萧宸抵达瑶州境内时,整个队伍的规模已较离京之初又更大上了几分,也亏得这支成军未满一年的太子卫队在各方面都可称得上是j锐之师,才在负担日重的情况下如期抵达了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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