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节脸上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笑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知女莫若父,李乙当然晓得女儿李绮节不乐意嫁给杨天保。
到底是年纪小,只知道意气用事,不明白杨家的退亲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她将来会面临多少烦难和苦楚。
说起来都怪他这个做父亲的当年一时心软,放纵李绮节放脚,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媒婆进门,看她一双天足,还没开口,先就暗自摇头了,怎么可能为她谋求到好亲事?
真论起来,县里不缠脚的小娘子比比皆是,并不是说大脚就不能嫁人了。可有名有姓的体面人家,都不屑于娶一个大脚媳妇进门,难道要把李绮节下嫁到乡间人家去?
李乙摇了摇头,他自己便是从乡野之地走出来的,乡下虽然清净,不讲究大脚或是小脚,但大多是合族而居,一大家子从祖辈到重孙辈,男女老少,几十口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整天鸡飞狗跳,吵吵闹闹,两口子夜里背着人说几句私房话,都会被姑婶妯娌们听见。一天到晚,扯不清的鸡毛蒜皮。
以李绮节的脾性,绝对不愿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按李乙的打算,最好李绮节能够嫁给县里一户殷实之家,和自家连着亲,知根知底的,彼此还住得近,方便时时照应,他才能安心。
杨家和李家是世交,祖祖辈辈姻亲往来,家中富裕,杨天保不仅生得端正体面,还拜在秀才门下上学读书,将来肯定能挣一份功名,他只有一个姐姐,家中人口简单,正是最完美的选择。
可杨家却退亲了。
大概是打击太大,李乙连中饭都没心思吃,脱了外面穿的大衣裳,坐在房里唉声叹气。
李大伯进去劝了李乙几句,豪气道:“二弟不必发愁,咱们家三娘这样的人品和相貌,多少人想求娶她,我都看不上!杨家身在福中不知福,三娘没嫁到他们家,是他们家没这个福气!我看三娘那孩子主意大,比你这个阿爷有本事,要是她是个男儿身,我早几年就把她抢到家里做亲儿子了!你呀,就是心思重,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怎么样,三娘吃不了亏!“
李大伯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昨天大侄女非要去县城,第二天杨家就上门来退亲了,李大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大侄女似乎巴不得和杨天保撇清干系。
李乙面上应着,强打起精神和李大伯说笑了几句。
宝珠把热好的饭菜送到房里,因李大伯在一旁殷殷相劝,李乙勉强吃了半碗葱油拌面,动了几筷子糟鹅掌,喝了一盅甜米糟。
李绮节见李乙肯吃点东西了,心下稍宽。
要不是知道李乙是爱女心切,担心她找不到好人家,才会如此伤怀郁闷,李绮节都要怀疑李乙是不是有女婿狂热症了。
别人家的岳丈,是女婿前世的死敌,怎么看女婿怎么不顺眼,轻轻一个冰冷眼神,能把女婿吓得屁滚尿流。
李乙倒好,恨不能把未来女婿捧在手心里呵护。每回杨天保上门,他都堆着一脸笑,把杨天保从头夸到脚,再从脚夸到头,亲爹都没他这么稀罕的。
现在杨天保这个未来女婿飞了,李绮节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吃吃喝喝,李乙却如丧考妣、水米不进,大有以泪洗面的架势。
李家家仆在私下里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二老爷的亲事没谈成咧!“
刘婆子啐了一口:“胡吣什么呢!那是因为三小姐心大,二老爷心重。“
大郎李子恒呢?
他心直,听说杨家上门退亲后,当即一卷袖子,抄起立在墙角的扁担,闹着要去找杨天保算账。
李绮节三言两语就把大哥给劝住了:“这事闹得越大,对我的名声越不利。现在我们和杨家悄悄的把亲事了结,等再过一两年,彼此都忘了这事,再各自说亲,谁也碍不着谁。大哥你到杨家去闹一闹,恶气是出了,满城人也都知道妹妹被人退亲了。“
李子恒一跺脚,丢了扁担,握拳咬牙道:“咱们就只能任杨家这么欺负?“
李绮节让宝珠给李子恒筛了一杯去燥的武夷茶:“谁让县太爷是他们杨家人呢!“
依据朝廷律法,本地举子不可能获封户籍所在地的县令,杨举人却当上了,不仅当上了,还当得风生水起。
如果说其中没有猫腻,李绮节是不信的。
明朝官员的薪俸在历朝历代中属于最低廉的水平。老朱家是穷苦人出身,痛恨一切贪官污吏。一面磕巴小气,给官员的俸禄极低;一面铁面无私,对*抓得非常严。
朝堂上一批批被切瓜砍菜一样摘了脑袋的大官就不说了,地方上的芝麻小官也处处受人监视。贪墨五十两的,就可能被活活剥去人皮,再在里头填塞上稻草,做成人皮灯笼,摆在府衙里,威慑官府里的官员。
宝钞发行以来,官员们的俸禄开始以纸钞的形式发放。一个七品小官,明面上的薪资除了用来应付交际应酬,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几口人。
在这种情况下,杨县令还能年年攒下一笔不菲钱钞,不仅接连盖了好几所庭院深深的几进宅院,还出手阔绰,四处结交文人异士,不管谁有烦难,只要求到他面前,他都愿意慷慨解囊,助人度过难关。
杨县令不是仗义疏财、靠名声吃饭的江湖中人,他用杨家的积蓄来喂养本地的仁人志士,肯定所图不小。
对于杨县令那种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李绮节认为,不到万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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