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毕竟按照程序,在最终盖棺定论之前,袁杨还只是算失踪……”
“小郭同志,我们很了解你的悲恸,感同身受。可是今天的谈话涉及到一些并未对国内公开的军事机密,希望你能了解并守口如瓶……”孙主任永远都是站在制高点从全局考虑说话的那一个。
感同身受?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失去一个战士失去一个同事或是失去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兄弟,能跟她比吗?
对于她和袁杨的小家庭,这个消息是毁灭性的,大厦将倾,不,应该是大厦已倾,坍塌一地,徒留虚无。
“人都没了,你跟我谈军事机密?”郭颖几乎是放肆的,歇斯底里的:“我儿子才一岁……”她的头脑乱成了蜂窝,一会儿是死亡一会儿是失踪,无论从情感上她更倾向于哪种,部队上级领导默许袁杨死亡的态度都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一场异常艰难的谈话。
眼前慢慢的浮起一副曾经不起眼却温馨的画面,然后渐渐变得清晰。
那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陆军夏季的草绿色衬衫,大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半弯了腰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聆听着生命的悸动。
七月的热风让他鬓角起了微汗,连后背的衬衫都洇湿了一大块,可是那些都不重要,唯有他渐变柔和的瞳眸和止不住上翘的嘴角,勾勒出让郭颖移不开眼的英俊迷人,耀眼风华夺人呼吸。
过去和现在交叠,时空扭曲出夸张的轨迹。
他明明跟自己说好了,等他回来……
小颖,遇事不要慌,没有过不去的坎。等我回来。
心疼的要裂开一样,唯有大口的呼吸。可是即使这样,依然没法阻挡那种刻入骨髓的剧痛,痛彻心扉。
“所以你看,我不能让袁杨重蹈覆辙……我希望林林的童年,不要有一个常态缺席的父亲。等他这次出任务回来,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争取把他调回a市军区。”袁绍群向来不多话,可是说出来就是十拿九稳的结果。
袁杨,我们所有的家人都在等你回来,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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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这里,就袁杨的……事情做一些讨论。”袁绍群的表情严肃的近乎于军事会议,丧子之痛被强行压下,此时那种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带着几近悲壮的感觉:“林林还小,郭颖全权代表他的意见。”
杨美如一直在哭,眼睛肿的像核桃。身边的茶几上堆了小山似的纸巾。
郭颖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没有眼泪也没有悲戚。准确的说,她这会儿的状态更接近于麻木,好似大脑自动自觉的遵循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将那些念头统统放空,这样就能起到止疼的效果,让她活下去。
“袁杨部队上的领导已经来过了,关于他在战场上牺牲……”袁绍群停了下来,几乎说不下去。勉力镇定了一会儿又继续:“我相信在出事后部队上派出了最及时有效的救援,而这个结果,不管我们能不能接受,已是既成事实。”
“爸,袁杨是失踪,不是死亡。”郭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那是阐述而不是质疑:“徐政委也说过,搜救工作并未彻底放弃。”
“我要去找我儿子!”杨美如突然爆发了,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哭喊:“伊拉克还是叙利亚?我明天,不,今天就安排买机票飞过去!他们找不到是因为他们无能,儿子是我生的,我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哪怕他还剩一口气,我只要跟他站在一片土地上……”
“胡闹!”袁绍群带着些许的愠怒,鬓角的斑白触目惊心:“这就是我叫你们一起过来的原因!不管是失踪还是死亡,我不许你们自己乱了分寸去给国家添乱!”
“你说的是人话吗?!到这个时候你还跟我唱高调!我不是你带的兵我也不受你管!”杨美如哽咽难言:“我只要我的儿子!我要他平平安安的回家!”
郭颖觉得很烦躁,下意识的握起双手低了头,像是动物受了伤本能的蜷缩成一团的自我保护动作。
袁绍群的大手紧紧握住座椅的扶手,青筋浮凸:“那是战场不是旅游胜地,救人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员去做才合适,你过去不仅于事无补,还会给相关的工作增加人为的难度。”
“我不管,”杨美如这会儿完全失去了商场上的冷静睿智。此时她只是一名悲痛欲绝的母亲,仅此而已:“找不到我儿子我就不回来,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块……袁杨在异国他乡……会孤单……”
袁绍群发觉这会儿跟杨美如已经沟通不下去了,深呼吸了几口后转向郭颖:“袁杨的身后事——”
“没有身后事。”郭颖打断他的话,表情带着防卫和抗拒:“这不是部队上领导对家属的官方谈判,爸,请你不要那么武断的认定袁杨不在了。”
两个女人的敌意让袁绍群闭紧了嘴巴。
单从表情上并看不出他深埋心底的伤痛,或许伤口有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房间里一霎那陷入极其安静的氛围,只有钟表滴答的声响和杨美如抽噎的啜泣。
这真讽刺。郭颖漫无边际的想。为什么第一时间袁绍群想到的是别给国家添乱呢?他到底是父亲这个角色重要一些还是职业军人这个身份更重要?
今天她真不想来,因为眼下这种可以预见的争执和悲伤。
悲伤加悲伤不是双倍的,是呈几何倍数爆炸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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