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楼之一的望南楼设了一席,请那帮酒肉朋友帮忙出谋划策。
谁知席间才提起个话头,就有几人投箸停杯,腮帮子牙疼般地抽搐,一脸往事不堪回首。几个天涯沦落人唏嘘长叹一番,其中一位对姜景仁道:“孟泽兄与令郎究竟何仇何怨?”
姜景仁顿时有些狐疑,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与他结交的都是些不成器的纨绔,可见那北岭先生徒有虚名。然而看他们心有余悸的模样,又似积威甚重,竟不知如何取舍了,只好做了个揖道:“犬子不成器,仆听闻北岭先生教徒有方,便想叫那不肖子投入他门下。”
方才开口那位是尚书右仆射的庶八子,生母是个舞姬,二十四岁以八品郎中起家,一直到三十多愣是没挪窝。只见他皱着一张脸,拿着根牙箸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道:“这北岭先生啊,一言难尽……”
虽然狐朋狗友们再三向姜大郎保证,北岭先生什么破铜烂铁都收,越是破烂他越喜欢,姜阿豚驱着马,拉着束脩,领着僮仆来到学馆山门口时,仍然惴惴不安自惭形秽,生怕人家见了他这不成器的阿耶不愿要他儿子,到时候与姜老太太交代不过去。
不过他白担心了一场,因为他连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接待他的是两个愁眉苦脸的弟子,一个长得像胡瓜,一个长得像菜瓜。
姜景仁怕被拒绝,带了整整一车的束脩,各色绫罗绸缎和米粮应有尽有,光卸货就费了大半个时辰。
两个弟子见惯了场面,熟门熟路地清点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将数目记到簿子上。
姜景仁一向敬畏读书人,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其中一位长得像菜瓜高足问道:“足下是自己拜师么?”
姜大郎赶紧诚惶诚恐地连连摇头:“非也非也,是替我那不肖子。”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另一人道:“我们学馆没什么旁的规矩,只一点,一旦拜入门下,什么时候出师便由先生说了算。”
姜大郎哪有不应:“明白,明白。”
“还有,无故不得出山,也不准家人探视。”那长得像菜瓜的补充道。
“家师有些严厉,想必您已有所耳闻,令郎也许会受些皮肉之苦……”胡瓜接着道。
“要打要打,这不肖子就是欠教训!他肉多皮厚,先生尽管打来!”姜景仁咬牙切齿地道。
菜瓜瞥了他一眼道:“家师无故不会责打弟子,足下请放心。”可不是么,反正想打时总能找到缘故的。
“此外令郎入山时不得带仆从奴婢。”胡瓜又补了一条。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是说“没有旁的规矩”,结果越说越多,直将姜大郎说得晕头转向,唯有连连称是。
最后那长得像菜瓜的弟子递给他一支笔道:“足下若无疑义,便在此签字画押罢。”
姜大郎当了官才学认字,那些知乎者也的条条款款看得一知半解,匆匆一扫便签上大名,倒贴着一车束脩将儿子卖了。
***
姜景仁难得办成了一桩事,心里不无得意,回府也没歇歇脚,兴兴头头地前往老太太院里邀功,老太太没给儿子好脸色看,不过全程没有请出那拐杖祖宗,也实属难得了。
老太太照例敲打了他一番,末了嘱咐道:“你媳妇儿还不知道,你去同她说一声吧。”
曾氏这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一边听那将屠夫眉飞色舞地夸耀自己能干,一边暗暗地掐自己的手心,直掐得几乎渗出血来。这阵子因姜明月的院子里闹出不少幺蛾子,她把全副心神都灌注在那边,倒将姜昙生给忽略了,真真是本末倒置。
“这府中不是有现成的夫子么,当初也是为了替大郎开蒙才请来的,如此一来倒成了白费功夫了。”曾氏为难道。
“不是还有二郎三郎他们么?秦夫子教谁不是教,横竖咱们家不会短了他那点束脩。”姜大郎不以为然道。
曾氏拧着眉,满脸忧心忡忡:“大郎打小没离过耶娘身边,没吃过什么苦头,听你说起来那学馆规矩又重,连个伺候的下人都不许带,吃住都简陋,他哪里过得惯?”
“别人去得怎么偏他去不得?”姜景仁正为自己顺利交差志得意满,哪里听得妇人来泼他冷水,脸色一沉,不痛快地道:“还真把自己当了什么王孙公子哥了,我像他那么大时每日摸着黑起来,什么事不得自己做?再者那学馆里世家贵公子多得是,人家都好好的,他一个下贱种子矫情个什么劲!”
“郎君怎么突然就要将咱们大郎送去那地方受罪?”曾氏眼眶已是泛红,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哀怨地道:“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与我打个商量......也对,大郎自有亲生的阿耶和阿婆替他打算,我这后娘再怎么掏心掏肺都是个假,你们防着我是对的。”
姜景仁心里泛起一阵腻味,不过还是好脾气地拢住她的双肩道:“你莫多想了,是我偶然听友人说起那先生学问了得,许多世家子弟都拜在他门下,眼看着大郎也大了,总是在家里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读书哪有进益?结识几个同窗好友,将来出仕后也能相互帮衬一二。此前未说与你听也是因了八字还没一撇,这不是立即就来告诉你了么?好了好了,不哭了,莫胡思乱想了。”
姜景仁耳根子一向软得很,这回却一反常态地固执己见,曾氏便知八成是松柏院那老货在作怪,心知木已成舟,再怎么悔恨也于事无补,再说下去徒惹他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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