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最后的一点桅杆消失在眼前。傅庚心头亦是一片怅然。
四月的风携着水意,拂过他宽大的袍袖。他抚着袖中的信封,心头涌上万般滋味。那是傅珺背着人交给他的,要他待到无人时再看。
傅庚没有即刻回府,而是挥退从人,只身一人沿着江岸漫步而行。江岸边有个集市。此时正是开市后最热闹的时候,摊贩云集,人流往来不息。
没有人去注意这个男人。他戴着宽大的帽子,隐去了容颜,身上亦是粗布素衣。除了步态显得洒然之外,傅庚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书生,很快便隐没在了人群中。
当谢阁老踏进临江楼的包间中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傅庚,粗布素衣,神情淡然,锋芒尽敛,再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谢阁老是收到了康妈妈捎回的口信,说傅庚有要事相询,约他在临江楼酒楼一晤。
谢阁老想不出傅庚有什么理由要见他,他们之间并无交集。然而他还是来了。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这个圣眷正隆的编修,不是他此刻能够轻忽的。更何况,谢阁老并不讨厌这个人,觉得傅庚有些像年轻时的自己。
待坐定之后,包间里有片刻的沉默。二人皆没急着开口。谢阁老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傅庚便望着窗外的江水出神。
过得一刻,傅庚方才收回目光,提笔落墨,在早就备好的纸笺上写了几个字,递至谢阁老眼前。
看着纸笺上清隽有力的字迹,谢阁老瞳孔微微一缩。
那上头写的是“谢修容”三个字。他的女儿谢瑗,便是在被先帝封为修容后不久因病去了的。
他抬眼看着傅庚,寒声问道:“何意?”
傅庚凝视着他的眼睛,旋即低头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个“妩”字,一个“章”字,一个“菀”字,再将纸笺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阁老的面色立时变了。
这三个字若单独出现,意义并不大。但傅庚却将它们写在了一起,其意便大为不同。
今上元后姓裴名妩,所出太子刘章,太子妃卢氏名菀。傅庚这三个字,竟写着三位皇族中人之名,其中更有当朝太子夫妇。谢阁老如何能不变色?
他“托”地一声撂下茶盏,起身便欲向外走。
傅庚却跨前两步拦在他身前,一手执笔,一手拿纸,疾书了几行字,第三次递到谢阁老眼前。
谢阁老接过纸细看,却见上头写的是:
谢修容之死,阁老曾记否?
元后妩之毒,阁老能忘否?
阁首势之强,阁老可忍否?
他朝君相忌,阁老泰然否?
愿为马前卒,阁老襄助否?
纸笺上力透纸背的五行字,五个问句,字字句句如同重锤,将谢阁老的双脚牢牢钉地在了地面。
(第一卷完)
☆、第118章
院子里头,殷殷地结了半树青梅。
蔷薇尚自开着,红米分馥馥,在风里流转着香气。傅珺特意没着人打理,任由那野泼泼的一幅朱颜,将整面青砖墙占去了大半。叠作“回”字的花墙外头,几棵桑树在晨曦中伸展着枝叶,叶片上凝着晶莹的露珠。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梅子黄时雨”的季节。傅珺手扣窗弦,怅怅地望着墙外的那一小方天空,下意识地揪下一颗青中发黄的果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那青涩含酸的味道,直接略过鼻端探进口中,让她齿颊生津,忍不住便吞了口唾沫。
“姑娘快扔了吧,瞧着怪脏的,婢子替您擦擦。”青蔓一面咂着舌头,一面掏出绢子来替傅珺擦手。
傅珺顺手将果子丢在地下,从青蔓手里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信步跨出了房门。
五月的天儿亮得早,卯正未到,幄叶居的院子里已是花树嫣然,比那工笔画出来的还要鲜艳动人。
傅珺带着涉江与青蔓,从幄叶居的月洞门里出来,行不过两步便又回了头。涉江忙问道:“姑娘可是忘了什么?要婢子去替您拿么?”
傅珺笑着摇摇头,站在原地未动,视线停留在眼前的院门儿上。那门楣上风细柳斜的“幄叶居”三个字,让她不由想起了王氏。
王氏的字迹亦是这般,宛若氤着江南烟水,却又有着这方土地应有的风骨。
还记得刚到姑苏没多久时,小姨王昭领着她来到这里,便曾指着这院门上的字淡声道:“这是我仿着三姐姐的字儿写的,尚有些不像。”
她淡然的话语犹在耳边。让傅珺心中生出几分沧桑来。
傅珺记着自己穿来初始,王氏亦曾握着她的小手教她习字。而今回头看去,隔着一千多个日夜堆积而成的岁月,王氏的身影连同那段回忆,依旧清晰如昨。只是,那记忆中的身影终究是不能再出现的了,而是化作了永恒的画面。一帧一帧。停留在傅珺的脑海中。
傅珺微微垂首,望了望自己身上的雪湖色蜡缬纱洒冰纹窄袖对领腰襦,还有下头那条月白色暗纹六片纱裙。穿了近三年的素服。她已经惯于这样素净的打扮了。若不是沈妈妈一再说不好看相,她连头上那支累丝金雀钗也不会戴。
光阴易逝,岁月倥偬。便有再多的不舍与留恋,她也不得不继续向前。将那个美丽而温柔的身影,抛在渐行渐远的旧时光里。
傅珺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涉江与青蔓对视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自幄叶居至傅珺的外祖母宋夫人所住的锦晖堂,路程并不太远。知府的府邸规制比侯府小了许多,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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