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入睡。
凤九觉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沉,但有几个时刻又清醒。茶课没等她,在她睡意沉沉时开了,在她将醒中,偶尔听到几个离她很近的学生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些高深的玄学和茶学问题,念得她在半醒中迅速地又折返回梦乡。她不知睡了多久,梦中有三两各色脚步声渐远消失,远去的小碎步中传来一个同窗小声抱怨:“好不容易见到十里白露林春意浓浓,帝君他老人家就不能高抬贵手,将它们延些时日吗?”凤九暗叹这个姑娘的天真,不晓得帝君他老人家喜欢的是落井下石,而对高抬贵手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须臾,一些软如鹅羽的冰凉东西拂上凤九的脸,但,这仅是个前奏,一直笼在花间的熏软春风忽然不见踪影,雪花顷刻间嗖地钻进她的袖子,长衣底下也立刻渗进一些雪水。她一惊,挣扎着要爬起来,连打个几个喷嚏,却始终无力睁开眼睛,寒意沿着背脊一寸寸地向上攀爬,冻得她像个蚕蛹一样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的脑中悲愤地浮出一行字:“白凤九你是个二百五吗?你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鬼地方睡觉,不晓得摩诃曼殊沙一旦遇雪就会将置身其间的人梦魇住啊?”然后她的脑中又落寞地自问自答了一行字:“是的,我是个二百五,货真价实的。”她在瑟瑟发抖中谴责着自己的愚蠢,半个时辰后干脆冻晕了过去。
相传凤九有一个毛病,一生病,她就很容易变得幼稚,且幼稚得别有风味。据证实七十年前,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对凤九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正是因有幸见过一次她在病中的风采。可见这并非虚传。
凤九今次在冰天雪地中生生冻了多半个时辰,虽然承蒙好心人搭救,将她抱回去在暖被中焐了半日焐得回暖,但毕竟伤寒颇重,且摩诃曼殊沙余毒犹在。沉梦中,她脑子里一团稀里糊涂,感觉自己此时是一只幼年的小狐狸,躺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原因,是同隔壁山头的灰狼比赛谁在往生海中抓鱼抓得多,不幸呛水溺住了。
有一只手在她微有意识知觉时探上她的额头,她感到有些凉,怕冷地往后头缩了缩,整个头都蒙进了被子里。那只手顿了顿,掀开被沿,让她埋入被中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又将被子与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底下掖实。她感到舒服些,脸颊往那只凉悠悠的手上讨好地蹭了蹭。她小的时候就很懂得讨好卖乖,于这一途是他们白家的翘楚,此时稀里糊涂不自觉地流露出本性。她昏沉中感觉这只手接受了她的卖乖与讨好,竟然没有慈爱地回应她,摸摸她的头,这很不正常。她立刻在梦中进行了自省,觉得应该是对方嫌自己讨好的诚意不够。想通后,她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握住那只手固定好,很有诚意地将脸颊挨上去,又往手背上蹭了几蹭。
她握着那只手,感到它骨节分明又很修长,方才还凉悠悠的,握久了竟然也开始暖和。这种特点同她的阿娘很像,她用一团糨糊的脑子艰难思考,觉得将她服侍得这么温柔又细致的手法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虽然这个手吧,感觉上要比娘亲的大些,也没有那么柔软,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将阿娘的一双手冻僵了也未可知。她感到有些心疼,撇了撇嘴咕哝了几句什么,靠近手指很珍惜地呵了几口热气,抓着就往胸前怀中带,想着要帮阿娘暖和暖和。但那只手在她即将要将它带进被中时,不知用什么方法躲开,独留她在锦被中,有一些窸窣声近在耳边,像是那只手又在掖实床边的那一溜被沿。
凤九觉得娘亲的这个举动,是不肯受她卖的乖,不肯领她的情,那么顾她的性子,一定是气她不听话坠进往生海中溺了水,十成九动了真怒吧。虽然娘亲现在照顾她照顾得这么仔细,但等她病好了,保不准要给她一顿鞭子。
想到此她一阵哆嗦,就听到娘亲问她:“还冷?”这个声音听着不那么真切,虚虚晃晃的似乎从极遥处传来,是个男声还是个女声她都分不清楚。她觉得看来自己病得不轻。但心中又松了一口气,娘亲肯这么问她一句,说明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她装一装可怜再撒一撒娇,兴许还能逃过这顿打。
她重重地在被子中点了一个头,应景地打了两个刁钻喷嚏,喷嚏后,她委委屈屈地咬了咬嘴唇:“我不是故意要掉进海里的,一个人睡好冷好冷好冷,你陪我睡嘛——”话尾带了浓浓的鼻音,像无数把小钩子,天下只要有一副慈母心肠的都能瞬间被放倒。凤九在心中钦佩地对自己一点头,这个娇撒得到位。
但她娘亲今天竟然说不出的坚贞,一阵细微响动中,似乎拎起个什么盆之类的就要出门去,脚步中仿佛还自言自语了一句:“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看来病的不轻。”因声音听起来飘飘渺渺的,凤九拿不稳她这句话中有没有含有她想象中的心疼,这几分心疼又敌不敌得过病后的那顿鞭子。她思索未果,感觉很是茫然,又着实畏惧荆条抽在身上的痛楚,走投无路中,赶着推门声响起之前使出珍藏许久的撒手锏,嘤嘤嘤地贴着被角假哭起来。
脚步声果然在哭泣中停下,她觉得有戏,趁势哭得再大声些,那个声音却徐徐地道:“哭也没用。”她一边哭一边在心中不屑得想,半刻后你还能清醒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我白凤九就敬阿娘你是个巾帼女豪杰,撒手锏之所以被称为撒手锏,并非白白担一个拉风扎耳的名义。
方才还只是嘤嘤小泣,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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