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没有睡。
他今年二十岁,这么多年来,他每一天都只睡一个时辰。从他有记忆起,他的睡眠就和如今平静的生活一样奢侈。
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只要一躺下,鲜血和杀戮的记忆就纷至沓来,将他的脑海搅得凌乱而痛苦。只有不睡,才能保持清醒冷静。
睡不着的时间,他就用来练剑。别人在睡觉,他在练剑。别人在吃饭,他在练剑。别人在交朋友,他在练剑。
他是一名剑客,他的生命里唯一陪伴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只有剑。
他手上这一把冰凉的,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剑。
锋利,无情。
从他记事起,这把剑就一直在他身边,听说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他的父亲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剑客,但这把剑却是难得的好剑。五岁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把剑杀死了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姑父。那时,他的姑父正想把他卖给一个员外做娈童,好换点钱来打酒喝,他挣扎着不愿意去,慌乱中将剑刺进了姑父的肚子里。十岁的时候,他流落在山野间,一只鹿救了他,他将小鹿视为朋友,但小鹿却被一只山豹咬死,他红着眼割断了山豹的喉咙。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剑术已有小成,却因无法控制身上的戾气走火入魔,将一座收留他的小村里的村民屠杀殆尽,清醒之后他看着满手鲜血,声嘶力竭欲哭无泪。这些年他费尽心思压制戾气,却在半年前又动杀念,被逼无奈之下,他来到少林寺,求钦苦大师教他如何化解戾气。钦苦大师有着一双看透世情的慧眼,他对他道:“贫僧可授你清心诀暂时压制,施主就先留在少林,不久后自有你的缘法。”
闭上眼,叶凛细细感受着风中的气息。
桃花瓣落地……一片……两片……
空气微微一动,天地间温和沉静的气场却没有丝毫改变。是有人来了,此人轻功极高,身上没有任何的侵略气息,落地的时候就像是叶片上的一颗露水滴进土地里,仿佛跟周遭的环境毫无区别。如果不是他此刻正好闭目调息,将感官放大到极致,恐怕就连他也无法发现此人的到来。这半年来,除了每日送饭来的小和尚,从无人敢接近他的院子,此人是谁,如此大胆?
叶凛并没有多想,阖目拔剑随意一挥,凌厉剑气毫不客气轰然扑向来人。
白七刚踏上院墙便见那人挥剑,急急错步转身避开,饶是如此,衣角也被凛冽的剑气割裂,飘落在地。
叶凛见一击未中,正欲挥出第二剑。白七忙解释道:“在下白七,并非有意叨扰阁下!”
哪知对方却并不理会,仍是一剑挥出,剑气直迫眉睫,白七不敢大意,提气纵身而起,为防止对方出第三剑,他只能以攻为守,道一声:“得罪了!”袖中瞬间翻出两枚铜丸,从指尖疾射而出,一左一右直奔叶凛肩上两处大穴。
这两下实在是又准又狠,若是被击中穴道,轻则动弹不得,重则气血阻滞内力反噬。叶凛此时忽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映着手中剑芒光华璀璨,慑得白七晃了晃神。只听“叮叮”两声,铜丸被击飞,白七反应极快,发手又是十几枚银针,密不透风向叶凛激射而去,与此同时他抽出腰间软剑,脚下一点,剑尖几乎与银针同时直逼叶凛眉睫——
叶凛就站在原地动也未动,手下剑芒一展,只一招,而且是快如闪电的一招。白七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清就感到虎口一麻,软剑瞬间脱手,银针也尽数被击飞。而他整个人正笼罩在叶凛锐利的剑势之下!
方才交手时,白七虽然知道叶凛剑法定然不弱,但也没想到他竟然强到如斯地步。幸而白七轻功惊人,此时在半空中他忽地向后一仰,整个人仿佛要折断一般,腰弯成了诡异的弧度,险险避过剑招。
飘然落地,白七自知不是叶凛对手,也不愿再战,急忙道:“是在下失礼,少侠息怒。”
却见叶凛忽然愣了一下,收起手中剑,转过了身。
白七不明就里,狐疑地低头看了一眼,顿时低呼一声:“啊……”
原来方才躲过叶凛那一剑时,剑锋划破了白七胸前半幅衣襟,露出半边白玉般的精致锁骨,以及一角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藕色肚兜。
白七捂着肩头,脸慢慢热了起来。
叶凛背对着他——不,应该是她。闭着眼,低声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你……是女子?”
没有听到回答,莫非她已经走了?叶凛正欲转身,忽然感到后颈一凉,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向后倒去,被白七稳稳接住。
若是平时,叶凛一定不会如此轻易便被她刺中穴位,只是方才的情况,不免有些神思不属,因此才能得手。白七拔出他颈后的银针,微微叹了口气。
倒不是她想对他做什么,而是刚刚那种情况,他看到了她的……白七实在是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这是她头一回离开师父单独出门,她虽一贯谨慎,但这次来的是寺庙,总不可能有人扒了她的衣服验身,肚兜好歹舒适些,便一时偷懒没有裹胸。肩膀被他看去倒没什么,这人看起来也不像那类登徒子,只是……
白七拽着叶凛将他半拉半抱地拖回房间,又为他盖上了薄被。叶凛的身材比她高大许多,因此折腾了大约一刻钟才把他安顿好,刚要走,却见叶凛眉峰微蹙,眼睫扇了扇,似是要醒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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