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是两家今年年初同去承光寺上香的时候买下的,两人一人一块,并不贵重,却也算是定情之物了。
唐宛宛那块早被唐夫人扔到旮旯积灰去了,冯知简却还留着。此时他好似留恋一般摩挲着这块玉,目光沉痛地望着她,低声道:“宛宛,我想明白了。今后,你我便如此玉——”
说话间,冯知简两手分别捏在平安扣两边,狠劲一掰。
——没掰断。
冯知简一怔,又咬牙掰了一掰,还是没能把玉掰成两半。
唐宛宛总算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了,自己都有点同情他了,征询道:“不如我来试试?”
“不必。”冯知简卯足了劲儿,直到脸色涨红还是不能行。
晏回低嗤一声,扯了扯唇,唐宛宛头回见人能把“似笑非笑”这个复杂的表情表现得如此到位。只见他上前一步,抬手在冯知简的虎口之处敲了一下,平安扣嘎嘣一声裂成了两半。
冯知简怔了半晌,将视线挪到晏回身上,怔怔问:“你是……”
晏回不答,只牵起了唐宛宛的手。
心中那个近乎荒诞的猜测得到应证,冯知简慌忙挪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将手中两块断玉攥在掌心,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宛宛,我祝你前程似锦。”
虽然他面色难看,可这话说得极为真诚。唐宛宛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祝福的词儿来应答,刚想说“你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一句话还没开口,便看着冯知简踉跄着走远了。
冯知音一连喊了几声“哥”都没等到他回头,只好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跑远,唐宛宛多看了两眼,却忽然眼前一黑。晏回一只手臂伸过去,既能蒙上她的眼睛,还能揽着人的肩膀往前走。
唐宛宛看不到路,两手抓着他的衣袖慢慢往前挪步,因为清楚陛下不会把自己带沟里,倒也不慌张,只小声地问:“陛下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竖着耳朵听晏回说话,听到耳畔一声低嗤:“不过是个弱质书生,不知从哪儿学的断玉斩情丝,有什么好气的?”
待马车走开了,晏回这才接着说:“他身份低微,不敢与皇家争抢,这点尚有可原;可方才他明明认出了朕的身份,却连心中不满都藏着掖着不敢袒露,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敢。身为男儿,骨子里的血性却找不到半点。”
“再有,遇到挫折便一蹶不振借酒消愁,连明年春闱都要耽误,当真是懦夫行径。”
将人从里到外批评了一通,晏回这才义正词严总结道:“可见像朕这般有财有势有勇有谋的,才算是良人。”
唐宛宛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觉得朕霸道?”晏回眉梢微挑。
唐宛宛摇摇头,喜滋滋地说:“陛下好厉害啊。”
方才冯知简从他身侧狼狈行过的时候,不光是他那身素净白衫与晏回的鹤羽大氅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的气场也大相径庭,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仿佛一下子就被他衬到了泥潭里,愈发衬得晏回身形伟岸。
这么直白的夸奖,晏回极为受用,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四目相对,促狭问:“哪儿厉害?”
傻姑娘唐宛宛浑然不觉这话里的深意,张着唇一脸茫然:“哪儿都厉害呀。”
晏回笑了笑,对这个回答并不太满意。不过来日方才,她总会有这个悟性的。
趁着夜色回了宫,晏回下了马车却忽然怔住。
“陛下看什么呢?”唐宛宛探着个脑袋,怎么也没等来他的手,也不矫情,自己敛起裙摆跳下了车。
地上沾了薄薄一层白,晏回微微一笑:“下雪了。”
这雪下得并不大,甚至看不到夜幕中飘过的雪籽,直到沾湿了睫毛、化在了脸上才能感觉得到。
两人望着雪景,一时静寂无言。
唐宛宛怕他还记挂着先前那事,从身侧绕到晏回身前,掀开他的大氅钻了进去,然后两臂一张,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她极少这般主动,平时都是晏回步步紧逼,她才半推半就地让他抱。晏回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大口糖,声音都有点不稳,却顺势将人抱了个满怀,笑着问:“做什么呢这是?”
唐宛宛仰着脸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说什么,却立马抿住了唇,笑眯眯不说话。
晏回也不逼她开口,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左右不过那么几句,此时想说的约摸是“陛下真好”一类的。
至于,这样浅白的话里蕴着的情意,他无需想也知道。
*
是夜,长乐宫早早熄了烛。
唐宛宛窝在他怀里,跑了一整天,已经困得迷糊了。不多时却觉身前忽然贴上一片凉意,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忙问:“是什么呀?”
晏回身有内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虽不清晰,却也足够。他低头撩起她散在枕上的发,探至她颈后系了一个结,又将那块玉石捧在手心里摩挲。
“祀天坛深处有一无根之泉,行经祭坛四沿,入池水时会从一金蟾口中流出。每一甲子,金蟾口中便会凝出一块乳石,便是此物了。据说能消灾弭祸,化凶为吉,朕也不知灵不灵。”
他把这块凉冰冰的石头暖热了,这才放回唐宛宛身前,又怕此等大祥瑞她压不住,心说最近得观察一段时日,若戴着难受还是取下来为好。
唐宛宛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什么也看不清,顺着这玉的边沿摸了一圈,只认出是个椭形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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