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婆气绝(31)
这一夜圩子里所有民团队员以及刘家家丁没有一个人瞌睡,精神抖擞在圩子周围巡逻。
刘少堂和倪瑞轩进炮楼天已放明。俩人拖着沉重如砰砣的双腿进门就倒在木椅里了,浑身散了架有气无力。
冯锦汉见了两人平安回来,舒了口气,同时将有土匪来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倪瑞轩和刘少堂听了惊骇不己,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倪瑞轩心里充满感激紧紧地和冯锦汉拥抱在一起。
“兄弟,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在,可就出大乱子了。”
刘少堂表情凝重的拍着他俩肩膀,以示感激和谢意的同时对这俩个异姓结拜兄弟充满好感。
菊妹一见爸爸和瑞轩哥回来精神为之一振,但看俩人神情又觉不妙,心“咕嗵”一声直往下掉。不甘心还是跑出去看个究竟,仍不见家昌人影,折回身摇晃疲惫不堪又神情悲愤的倪瑞轩。
“瑞轩哥,我弟呢?”菊妹眼里噙着泪迫切的问。
倪瑞轩垂头无言,只好求救地看着刘老爷。
“家昌让朱秃子带走了,给钱也不放人。”刘少堂说。
“不可能给钱也不放人,你在骗人。”泪水顺菊妹的脸颊无声跌落,眼里空洞无光。
倪瑞轩眼里也蒙上泪水。“菊妹你别难过,我一定想办法救家昌回来。”
盈月从甜睡中惊醒过来,穿着睡袍站在睡房门口。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糟糕。
大婆大叫一声“昌儿——”。一口鲜血急喷而出,随即扑翻在地。
众人慌作一团,菊妹声嘶力竭哭叫着“娘呀——”,欲抱瘫软的老娘。倪瑞轩抢先抱起她放于卧室床上,他怕菊妹抱不动失手俩人同时摔倒了。
刘少堂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他后悔不该说,可是不说出来迟早会知道,况且这种情况下自己回来家昌却未同行,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从丁二毛口中获知午时拿钱赎人,早过了时辰,预感救人希望已经没了,连派人去河神庙打探的念头也没有。
惟有在心里默默祈祷,求老天别绝了刘家这一脉。
大婆在床上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脸无血色透明如冥纸。刘少堂已精疲力竭又强打精神走进大婆房内,一股股霉变气味直冲胸腔,令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想起许久未进过这间房了,眼前浮现家昌,鼻子再度酸涩,愧对母子之感令他暂时忘了房内难闻的霉变气味。坐在即将灯枯油尽的女人身边,伸手握住凉冰冰枯瘦如柴的手,浊泪窝在眶内。
大婆的一生尽付刘家一对儿女身上,如今儿子没了,那种切肤剜心之痛让做母亲的她难承受,何况早已病入膏肓。至此,窝于刘少堂眼眶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女人死死握紧老爷双手,指甲陷入肉里,刘少堂没有挣脱,任由她握住。
女人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抱住刘少堂脖子附在耳边说。“老爷,咱家有妖作乱,妖气冲天呐。迟早会要了你的命。你要除了妖气。”手一松断断续续说:“迟早要了你的命……迟早……”。喉咙里只有进气声,却再也无力呼出来。忽而,她的头一歪颓然如一根燃尽的灯草,成了一截风吹即散的灰烬。或如一盏灯,油尽灯枯,仅余青烟袅袅缓缓飘向天国,正可谓灰飞烟灭。
菊妹伏在娘的身上痛哭失声、撕心裂肺,不时抽气倒噎,直哭到喉咙嘶哑无法出声。
瑞轩此时却冷静了,吩咐老佣人通知刘老爷的大哥以及族中长者。
盈月换了睡袍立于大婆房前犹豫不决,不知是进去还是如何,她听到了刚才说家中有妖气的话,知道这是指她。
然而当她看到一个人走尽一生后的情景,以及联想到自己孤独一人形单影只远离亲人。孤独、凄凉、无助,常遭数落和谩骂的屈辱,如一只蚂蚁从脚底慢慢爬上来,钻进心脏噬咬她的心灵。她再也无法控制,“哇”的一声惊天动地似炸雷来临之前的闪电尖厉呼哨,让全屋人浑身一震,眼泪急趋而至,大雨滂沱。盈月大步跨入门槛时让绊了一下,踉跄跌入日日诅咒谩骂自已如今已成为死人的怀中。她原本只想坐床边就行了,让外人看着俩姐妹的亲切,对自己日后名声并无坏处。没想磕绊一下凑巧到恰如其份,只好做出无比悲伤,不有一丝生份,亲切地状抚尸放声悲嚎,也为自已也为她。想起母亲、父亲,一个个亲人浮现眼前,悲从中来,情真意切,慢慢无师自通、抑扬顿挫念念有词:“大姐呀,你怎么这么早……去……去了,丢下老老小……小一大摊往后可怎么……熬……熬呀!呃……呃……”。
情景惨烈,感人至深。
菊妹也在小妈极有韵味的哭声中昏昏沉沉念叨:“妈呀—娘呀!”
陆续赶来的族人以及佃户乌秧秧跪了一地,盈月尤如领唱,带领大伙齐声悲歌,偶尔可听见刘少堂嘶哑着难听的老嗓子夹杂其间,极似和声,韵致更佳。这场哭丧便成了小刘圩子有史以来场面浩大、规模空前的盛景。
那天,整个圩子上空飘扬着歌颂刚刚如黄鹤仙去的刘孙氏诸多好处,到后来渐渐成了数络和念叨,仿佛经语。
菊妹哭叫,我的亲娘也……
老人低哭,我的老姐也……
小辈们哭叫,我的婶也……
……
人们不知道刘孙氏全名,却用如歌如板的念叨唤来和暧的秋阳跳出地面,伴着习习秋风拂面而来。
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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