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倪瑞轩早有悄悄将土地卖出,只是没大规模出让,他意识到南方土地革命不是谣传,而且老爷从南京回来后也说了这事,再加上他利用灾年储备粮食发一笔横财之后,有脱离土地的念头。
冯锦汉从县上回来的第二天,倪瑞轩终因女儿被抢悲伤和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初时关节酸痛浑身无力发冷,到了晚间额头却火一般烫。娘看了症状说是伤风感冒了,便挖些茅根摘桑叶艾草煮些水让他喝,清热降火。后半夜他忽而叫冷,盖上三床被子仍簌簌发抖。盈月看了觉得与老爷病状有些相似,害怕得了伤寒,可是此时又不是冬天,不可能是伤寒,便不敢拖延,命王豆豆连夜脉。
此时秋雨绵绵,萧萧雨声涤不尽人们心头沉重的愁绪,一场秋雨直下到第二天早上。平整的青石地面布满细密的水珠,湿润润油滑滑,渐而积成黄豆大的水点滚动着。郎中在第二天清晨下驴车进了刘家院子,苍老的黑驴耷拉着本应竖起的耳朵,喷着响鼻磨咬嘴里的嚼子。郎中黑布鞋在湿润的地砖上呲溜一下,差点四仰八叉摔倒,好在冯锦汉离他近一些,一把扶住了。
院里所有人抬头看天,心如天空乌云压顶,令人心凉心烦的秋雨不知几时才能停。
房内郎中捻下巴寸余皓须,手搭倪瑞轩手腕沉思不语。过了许久方说道:“先生贵恙有些奇怪,却不是寻常的风寒暑热,乃为鬼风所吹。”
房内众人尽皆愕然。
鬼风所吹,虽也听过,但此时听来仍觉毛骨耸然,却是哪来这股阴风。老娘听了连忙回家与老头子用上等金萡纸折叠几箩筐金银财宝肩挑担抬去坟地里烧,嘴里念诵说瑞轩年幼不小心误撞诸路神仙,求高抬贵手放了他,送些金银珠宝一路打点,庇荫李刘两家人丁兴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冯锦汉和瑞青也一同随行,尽皆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祈祷求福。
阳世遇有不测需用金钱打点,花钱免灾。死后到了阴世仍要行此手段,恶魔恶鬼也吃这一套,或许是这世道本无阴阳界之分。阴阳两世暗无天日,哪里还有天理可寻。冯锦汉跪拜于坟前虽拜尤心有不甘。拜完李家祖先又随瑞青、菊妹来到刘家坟地。倪瑞轩病后菊妹安静了许多,给列祖列宗烧完纸钱、纸马,撮香敬酒叩祭,想起女儿淼水被劫,丈夫大病之中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她这一哭惊动了公婆慌忙相劝,瑞青搀扶起她,口里说:“弟妹,你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了。刘家、李家不能再出变故,什么不想也要为肚中孩子和床上躺着的孩子的爹着想”。
菊妹这才又安静许多。
冯锦汉在刘少堂坟前毕恭毕敬磕了三个有板有眼的响头,心中感激刘老爷知遇之恩。
倪瑞轩喝了郎中开的发汗中药,一闭上眼便觉有一巨大的石磨在面前旋转,人也随之天旋地转,胸闷发慌欲呕吐,睁眼后磨盘即时消失。如此反复心躁不安想大声喊叫,明明张开嘴却无法出声。他拼力睁大眼睛,不让眼皮合上,可是眼皮艰涩约千斤重般,无力支撑。再合眼时磨盘消失换成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忽见一只白狐走来,姿势极似一个人,很熟悉,袅袅亭亭,媚态十足。慢慢的一只只白狐似从地底、雾帷中冒出来,细观又如戏班演员出场渐行渐多。继尔狐群如漫坡上的羊群密密麻麻头尾相接挤挤艾艾进入圩子里,占据整个圩院,连炮楼上也挤满了。狐尾在暗蓝的夜色里摇来摇去,恍惚冬季河岸拥挤相擦的芦花,层层涌动如波如涛。
倪瑞轩愈急愈躁,双手在半空乱舞,越舞越快仿如不会游泳的人落入河中,拼命挣扎。头顶热气蒸腾缭绕,吓坏了床边守夜的倪瑞青。终于,只听一声大吼,急怒相攻,满头热汗汇聚成珠潸然而下。约一个时辰,见他睁开双眼茫然环顾左右,见到所有亲人都在热切的注视自己,泪水随之迸出。复闭上眼见狐群如一出戏散,纷纷隐于幕后,四下里趋归平静鸦雀无声,狐群懒懒散散隐去。
再度睁开眼见到盈月热切的目光,亲切、熟悉。记忆回到被雨水浸泡发冷发胀的清晨,那天两次看到她欠起身看他,目光如子弹穿透他的心。
半个时辰后竟而神清气爽起来。
郎中这才如释重负,抹尽额头汗水说道:“一剂虎狼药,身子弱的人万万不敢用,这一身汗出尽了,先生不日也将好转。”
倪瑞轩原本想掀开被子坐起来,让郎中举手制止了,只好安分地躺着。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连日来都是瑞青和冯锦汉以及爹娘轮流通霄照看,菊妹虽也要相陪都让劝开了,毕竟有身孕的人不能再有丝毫闪失。
到了晚间大家见倪瑞轩醒来,听郎中所言已无大碍,只留下姐姐瑞青照看。眼看倪瑞轩复又沉沉睡去,倪瑞青走出房间来到院里,深吸一口气。秋雨过后天气清爽,再加上压于心头的阴霾散尽,人的精神世界大不相同,抬眼看天幕有点点星光,多日来的高度紧张悠忽间解除了。
自从嫁到土梁村回圩子少了许多,刘家大院新落成还没仔细观赏过,倪瑞青想乘暂无事可做大家熟睡之机,看一下刘家大院的气势。
深秋枣树枝繁叶茂,似乎闻到小枣长熟的甜味。天空无月,星疏光暗,刘家大院沉静如哺完母乳的婴儿,枕着静谧甜睡。
伏于房顶瓦楞间的夜猫舒展腰身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舒腰时的懒惰失了捕鼠的灵动与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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