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低声,一字一句道:“……我亦不会让你后悔。”
她没吭声,也没动,好像已是睡着了。
他等了等,才唤她:“孟廷辉。”
她含糊地应了声,膝盖一屈,勾上了他的腿,一副舒服的模样。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试图唤醒她,声音有些迟疑:“出宫之前诏御医问话,刘德刚说你是进食有误。”
她眼皮微动,半晌抬眸瞅他,轻声道:“……昨日里,之前那个曾于登闻鼓院进状的郫县百姓来府里求见我,顺路带了些自家小食说是要谢我,百姓淳朴,盛情难却,我便吃了。”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亦凉:“你知道他那吃食里没问题?如何能随便乱吃这些不认识的人送来的东西!”
她拧眉,“想来是因路远天热才出了问题,臣不比陛下龙体尊贵,如何不能随便吃东西?
他捏住她的下巴,盯住她:“去年骑射大典之上,你被马摔得还不够惨?安知眼下朝中没人想再害你?”
她一哽,半天才蹙眉道:“原来陛下也已知道那事儿了。”
他冷眼睨她,脸色愈发不豫,“怎么,你还指望能一直瞒着我不成?魏明先实属犯上逆臣,之前只将他贬官逐回原籍丁忧守制,实是便宜他了。你明知此事却不报与我知,是不知其间利害?”
她默默垂眼,腆着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又埋头在他胸前轻轻蹭了下,小声道:“陛下,臣还病着呢……”
他的身子一僵,不想她又耍起“无赖”来,可她这模样却令他心中有火也不出,当下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处,不让她再乱动。
夏夜湿热,这一榻间更是暖意蒸人。
她便乖乖地窝着不再动,闭眼浅息,半睡半醒间,又小声呢喃道:“……陛下既已来探视过臣,还不快些回宫?”
他不语,只伸手一扯轻纱帐子。
那帐子飘然而落,隔了床里床外,漏光,其上碎花点点晃动。
没过多久她就睡熟,脸色纯净有如不谙世事的孩童,身子柔软地契进他的怀中,贴着他的心,紧不可分。
他望着她的睡颜,把轻轻搭在他肩头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里,久久不放。
院外灯烛之犹盛,却无人敢叩门来扰。
夏草长细,小虫鸣嘈,色当空,稀星藏目……
一室独静安怡。
新帝登基的头一夜,是在孟府里过的。
此事只有皇上身边的几个近侍及孟府下人知晓,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传出去。宫里的人虽知皇上出宫未还,可不知究竟是留在哪里过的夜。 朝中众臣虽闻声起疑,却因畏于登基之日新帝余威而不敢堂然在廷问之。此事便这般不了了之,无人再提。
一月后,太上皇帝、平王起驾出京,往归西都遂阳旧都。
新帝下诏,拨京畿禁军二千随驾护行,又命宫中内诸司分遣能吏随太上皇帝、平王归旧宫只候。
又半月,有旨大赦天下,诸路赋税减半,称诏开恩科,取各路孝义之辈入京对学,能者可入朝为官。
新君新政,举国为庆,就在这一片时繁景盛的时候,北面突然传来了一道令京中朝堂为之陡震的消息。
入夜未久,直史馆的灯烛仍然亮着。
孟廷辉正在收墨合书,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当下蹙眉,不解禁中慎地怎会有人在夜里随意跑动,便搁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出门。
一出门,正撞见一个久随皇上的小黄门飞快地往皇城北阙门方向跑去,见了她也只是快速揖了个礼,连“孟大人”都没叫,便急火火地继续沿廊快跑而去。
孟廷辉眉蹙愈紧,在后叫他:“岳公公留步!”待那人回头,才上前问道:“怎的这么慌张,可是皇上出了何事?”
那姓岳的小黄门抹了一把汗,摇头道:“皇上安好!咱家这是奉旨去请二府诸位宰执、枢密使入宫!”
她听见“皇上安好”,本是松了口气,可一听后面那话,心又提了起来,忙问道:“都已入夜,何事如此紧急,竟要诏二府重臣同时入宫?”
小黄门左右一张望,见没旁人,便凑过来道:“这话本不该随便乱说,可咱家对孟大人也不敢有所隐瞒,是潮安北路的柳旗大营哗变了!”
孟廷辉闻言大惊,促愣少许,才颤声道:“怎会突然这样?”转眸一想,又道:“便是如此,也当明日一早在早朝上当众廷议,此时诏两府重臣入宫,岂非徒让人心生惶恐!”
小黄门闭唇半晌,眼神一溜儿望向远处,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柳旗大营哗变,青州知州沈大人奉潮安北路安抚使董义成之令前往招抚,却被乱军扣了不放,至今生死不闻!”
她听清,腿脚蓦地一软,险些没站住。
一营禁军将士哗变已是惊天大事,岂料乱军竟能胆大如此,敢将一州知州扣了不放,且那知州又是皇上最亲之臣!
她嘴唇发抖,冷定半晌,才又问:“皇上眼下人在何处?”
章六十六 急变(下)
小黄门道:“皇上人在睿思殿东暖阁,入宫来报此事的大人直到咱家出来前都没被皇上遣出殿。”
孟廷辉抿唇,听得出小黄门话中之意,只怕皇上此时正是龙颜大怒,卫尉寺卿田符定是首当其冲承其盛怒之人,难免会挨一顿狠斥。
小黄门不敢多耽搁,冲她一揖,便反身快行而去。
她定身远望,宫廊蜿蜒尽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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