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转身朝它走去,不知何处似是有声音提醒他:别去,别靠近。
他分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像是父亲,又像是许多年没有听过的母亲的声音。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执着地朝那株帝女桑迈进。
树下立着一个纤细而袅娜的身影,宽大的雪色长衣随风舞动,金环在发间熠熠闪烁。她忽又回过身,清艳无双的脸庞,寂寞的眼神凝望他,朝他伸出手。
来这里,陪着她。
扶苍慢慢握住这只冰冷的手,腰间的纯钧忽然发出剧烈的嗡鸣声,苍蓝的剑身不受控制地出鞘,一剑刺穿她纤细的身体,鲜血从她嘴里慢慢流下来,她唤他:扶苍师兄。
扶苍一惊之下倏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帐顶,他回青帝宫了?
冷汗顺着额头落在脖子上,他翻身从床上坐起,黛色长袍松垮地滑在腰间,他的手掌按在一片泥沙上,诧异地低头望去,却见自己床上撒落好些泥沙——谁穿着鞋踩过他的床?
一倏忽间,之前捉拿三太子,与岁虎大君相撞的回忆回到脑海,龙公主……
扶苍下了床,将长袍拢好,一面快步朝外走,行至外间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扭头一看,书案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到处乱飘,梨木小案里堆放的珠串腰坠之类也好像被胡乱翻过,而书架上那些已被摸旧的白雪小玩意此刻栩栩如生,宛若新成。
她来过?
他快步走至庭院,天光乍亮,外面一片空旷,谁也不在。
扶苍不禁吸了口气,他睡了多久?
慢慢走回屋内,忽见书案上另有一张白纸被青铜镇纸压住,上面墨迹淋漓,写了数行字,他移开镇纸,果然是龙公主抽风一样的字体:「你像猪一样睡了好几天,清晏催我下界,我走了。」
扶苍一时觉好笑,一时又愧疚,一时还有些惊骇,神力耗尽而已,他竟睡了这样久。
匆匆沐浴更衣,他回房取纯钧,方握住剑柄,忽觉心中似有所悟,原来,剑气化神……怪不得睡了这样久,剑道又有突破。可他顾不上再用半年时间来参透,只得先把这份领悟放在一旁。
破开云境离开庭院,神官们见着他纷纷行礼,将龙公主来过的事告诉他,这次他竟睡了十几日。谢绝了神官们挽留自己用膳的请求,扶苍连口茶也没喝,风一般赶回下界。
他做的那个梦,让他有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神族应清气而生,是没有梦的,一旦某日有梦境降临,便是某种征兆,若非大运即为大劫。解梦一事只怕唯有白泽帝君通此道,他也来不及找他询问,他必须马上见到龙公主。
可是扶苍没有想到,下界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在上界沉睡的十几日里,三个大君作祟,杀了两个,重伤一个。而神界最得力的战神烛阴氏,从帝君到小龙君,均突然失踪,连白泽帝君都没有能够找到他们的下落,因此初步被认定是陨灭在剿杀魔族途中,让诸神疑惑唏嘘皆有之。
龙公主也不在了。
太子长琴一见着他便抱怨:“那个烛阴氏的公主实在太过傲慢,和我说话都那么高高在上,成天不做正事就到处乱跑,她到底哪点好?你是什么眼光?”
扶苍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立在丁卯部战将行宫前,只觉耳中嗡嗡乱响。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失踪必然对龙公主打击极大,她躲在什么地方?为何不来青帝宫找他?
他忽地想起那天晚上,小龙君与他切磋结束,提及龙公主的心伤,言辞含糊,并没有说是怎样治好的,最后他甚至露出一丝悲切的目光,只说:“华胥氏剑道冠绝三十三天之上,扶苍神君天赋极佳,我十分放心,日后小妹便有劳你多照顾了。”
如今想来,这句话竟带了些托孤的悲怆,小龙君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
扶苍素来通透,一转念之间,只觉突然明白了什么,扭头朝絮絮叨叨的太子长琴问道:“青阳氏少夷如今被编在哪一战部?”
乙丙寅部,一百二十战部中最普通,也最不起眼的战部,就像少夷平日里的作风,他从不会叫自己当众露出光彩夺目的一面。当年他剑道突破,视界大为不同,已能够看出少夷绝不简单,只当他喜欢故弄玄虚,原来竟是他错了。
九头青狮在云海中疾驰,扶苍想起这些往事,越想越觉心惊。
绕过一座峭壁,他忽然望见远处有一团巨大的乌云般的物事聚拢在孤峰之上——是烛阴之暗,龙公主在战斗?
扶苍立即化为一股狂风急窜而去,倏地那团巨大的烛阴之暗又瞬间消失,孤峰上一位黑衣战将抱住了她,果然是少夷。
纯钧出鞘,他带了一丝试探的谨慎,只切落了他额上宝珠。
风声骤然停息,少夷抬头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掉落在衣服上的火红宝珠,慢慢用手拈起,若有所思一般:“你的剑这样快,为何不直接伤我要害?”
金龙窜回,落在扶苍掌中化为苍蓝的纯钧宝剑,他冷冷看着他,目光又落在他怀中的龙公主身上,她面色比平日苍白了无数,衣裳虽然齐整,然而脖子上隐隐有干涸的血迹透出,想必又是青阳氏的血。
扶苍缓缓道:“你不切断凤凰心羽的结系,又是为何?”
少夷有些惊讶,撑圆了眼睛:“你是猜到的?还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没有告诉他,烛阴氏从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和难处说出来,他只是从一截截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此事或许与凤凰心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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