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没想到苦日子还没熬出头,他就病倒了。他那天忽然就能下床吃饭了。我以为是天暖了,他好一点了。一大早他就要我把糖儿找回来。我还说不急的,糖儿过几天就回来了。谁晓得……”方梅知泣不成声,擦了一把满脸的泪水,“哪晓得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方鸾凤搭着方梅知的肩,哽咽着说都有命数的,都有命数的。她拿绢帕给方梅知擦脸,不知不觉自己也满脸是泪痕。
下葬后紧接着就是开丧宴。跟当时秦雪文和方梅知成亲时的喜宴一样,秦家也只摆得起两桌席,坐着稍有些拥挤。有的客人就捧着饭碗站起来吃。
方梅知本意是要糖儿跟着秦漾去灶房吃,但方家人特意腾出了一个位置,叫糖儿过去吃,她也就没拂了方家人的好意。
几天里方梅知忙前忙后,秦漾也几乎是没歇一口气。他每天在宴上端菜送茶水,之后在灶房吃过冷饭冷菜,再将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
最后一天午间的丧宴终了,宴客散尽,秦漾坐在紫藤花架下洗碗筷。海棠来时春意正好,碎光照得她发髻上的素簪子发亮。她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外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帮他清洗。
秦漾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但在触到那片温软的瞬间就松了开来。海棠将一缕碎发拢到泛红的耳朵后面,随即拉过一旁的小板凳坐下。她捞过一只碗,坚持要帮他一起洗碗。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
将近傍晚,秦漾亲自送海棠回去。从镇上到三水村的路有点远,他们从天尚亮时走到天色暗淡的时候。
村路上少有行人路过。
临分别时,海棠悄悄地牵住了秦漾的手,轻声说道:“没事的秦漾,都会过去的。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秦漾点点头。
海棠朝着自家门前走去,她背过手,转过身来跟他挥手道别。然后她踢着碎石子朝家走去。
刚入家门,她爹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过去跟她说了句什么。接着他朝着秦漾在的地方看了过来,眯起眼睛,趁着酒劲拽着自家闺女进了屋子。
海棠回过头想看秦漾一眼,却被扯着衣袖拉了进去。再接着她爹就将屋门给关上了。
秦漾孤自一人回到家里去。
秦雪文死后,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死者已矣,生者节哀”。然而死者已矣之后,他这个生者忽如一叶被卷入风浪的扁舟,不知还能漂泊到何处。
孙小二宽慰过他,说至少海棠还在他身边,糖儿的心也是向着他的。
孙小二还提了别的。他说秦阿叔走了,方姨娘没准会带着糖儿回娘家,或者是改嫁他人。说到改嫁,他感受颇深。他亲娘改嫁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何况秦漾的还不是亲娘。
秦漾还没有想这么远,但事情确实是接踵而来,远远地超出他的意料。
丧事后不久,方梅知就病了。她吃不下饭,整日神色恹恹,神情有些恍惚。后来她变得格外嗜睡,大多时候都卧倒在床榻上,不问世事。只有糖儿回到家里,她才会强撑着起来,到院子里洗洗衣裳,给糖儿晒晒小被子。
方家人忧心忡忡,生怕方梅知哪一天就疯了。方老爷子就想将方梅知和糖儿接回家中,而固执的方梅知不肯,她就想留在秦家院子里,偏执到听不进任何话。
万般无奈下,方老爷子找到了秦漾,说想让秦漾来德明药铺里做学徒,学点东西,将来也能帮衬着家里,照顾方梅知母子。
秦漾应了。
他晓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并不轻。秦家需要他养着,糖儿还得念书。他得学一门糊生的本事。
糖儿曾悄悄问过他,自己是不是不能再念书了。
秦漾只让他安心念书,别胡思乱想。
这年暑天秦漾也没有落下一天活,除了白天去药铺,晚上还去码头搬重物,愣是将糖儿的学用钱给凑齐了。
八月暑退后,秦漾陪着糖儿去晴湖书院,将一切打理妥当。
往年几乎都是秦雪文陪着糖儿去的,后来秦雪文病了,就是方梅知陪着糖儿去。这是第一回只有秦漾陪着糖儿去书院。
秦漾坐在糖儿的床上为他铺草席叠被子。同屋的小孩进来看到秦漾问这是谁。糖儿逢人就骄傲地说这是他哥哥。
有不知情的小孩问为什么今年他爹娘没陪他来书院。
糖儿仰头说:“阿爹阿娘都太忙了。我的哥哥很厉害,他陪着我来就够了。”
糖儿很坚强。即便是秦雪文离世,他也没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照旧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秦漾对糖儿是放心的。
糖儿念书的日子里,家中只有秦漾和方梅知两个人。他们之间很微妙,明明还算是亲人,大多数时候却是泾渭分明的。
方梅知成日窝在y-in暗的屋子里东想西想,不愿梳妆打扮,也不愿出去见人,性情已是变得很偏激。她的神志并不是很清醒,约莫是因着压抑得太久,她将所有的怒意都蓄在一个角落里,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
秦漾要是有一点事做得不顺她的心,就会被她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她始终记着他是个灾星,是个害死她丈夫的灾星。
她的一腔怒气和委屈无人可诉,就通通发泄在秦漾身上。她边骂还边乱砸东西。秦漾任她说,任她骂,绝不会吭一声。而方梅知气力用尽之后,常常是颓然地躲进屋子里闷声哭上一场。
秦漾小心翼翼地做着事,刻意避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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