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昏迷中的迟玉如此一说,他便完全相信了,连下意识的反驳都没有,脑中不停回荡着“不在了”,年少时在征兵站相遇的一幕幕被一枚带血的子弹击碎,他踉跄跑去,想要将碎片捡拾归拢,碎片却在他手中继续碎裂,直至化为晶莹的尘埃。
他什么都没能捡回,尘埃在空中飘散,隐没于青蓝色的天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冬末的天气仍旧徘徊在零度上下,他深深吸气,冷空气入肺,激得肩背一阵颤抖。
他想,这大约就是惩罚。惩罚他以“想念文筠”的名义找了那么多情人,却从未付出真心。文筠应该最是厌恶这种虚情假意的事。
转而再想,又感到自己自作多情。哪有什么惩罚,他连被文筠惩罚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切,不过是他厚颜无耻的奢侈妄想。
“上车吗?”周晨钟沉着脸招呼,“迟玉这情况,不能再耽误了。”
荀慕生回过神,脸色苍白,眼白爬满红血丝,目光再次落在迟玉身上,喉中挤出压抑的叹息,“我就不去了。”
叶锋临蹙眉:“慕生?”
荀慕生将车门合上,哑声道:“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周晨钟不再等待,吉普驶出庄园,在林荫路上打了一个弯,消失在荀慕生的视线中。
荀慕生后退几步,右手撑在园里的雕塑上,左手按压在剧烈起伏的胸膛,拼命喘息。
可不管呼吸得多用力,氧气似乎都进不去肺中,窒息的感觉带来阵阵晕眩,他咬紧了牙,身子躬得越来越厉害。
须臾,地上出现一个个圆点状的水痕,不知是从额头落下的冷汗,还是从眼中滑落的泪。
他扶着雕塑的手泛出白色的骨节,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一下接一下,重重捶在胸口。
管家赶了过来,却不敢靠近,站在几步远处轻声喊道:“荀先生。”
荀慕生自是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流沙一般的声响——他用细沙一捧一捧筑成的城堡正在崩塌,他阻止不了,被那狂风卷起的沙呛得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城堡消散,就像眼睁睁看着文筠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融入刺眼的光芒中。
此时此刻,他彻底失去了文筠。
唯有一枚沉香木珠,回到了他手中。
这几天,他一直将木珠带在身边,拿出放于手心,凝视良久,五指收拢,拳头抵在眉间,闭上眼,对上的却是迟玉温和的眉眼。
那眉眼最初是漠然而带着几分惊色的,后来惊色褪去,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再后来,眸中渐渐含上几分柔软的笑意,如同三月的春光,将碎雪一并拂去。
荀慕生蓦地一怔。
迟玉躺在部队医院的特殊病房里,已经醒来,却始终不肯说话,脸色惨白,神情死寂。
周晨钟尝试与他交流,他却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反应极其缓慢,好似灵魂已经丢了,留在病房里的只是一具空壳子。
主治医生将周晨钟叫走,手里拿着体检报告,面色凝重。
迟玉目前的状态非常不好,三天时间几乎没有进食,饮水也极少,j-i,ng神上亦遭受巨大冲击,身体各项指标都不正常。
医生的意思是,心理干预暂缓。
周晨钟点头:“我明白,这几天辛苦你。他没有家属,我作为家属陪着他,没问题吧?”
医生应下,叹了口气,又道:“好在他不排斥治疗,我们用药……”
话音未落,护士的声音就从病房里传出:“不能撤!这个不能撤!”
周晨钟与医生立马赶过去,只见两名护士围着迟玉,而迟玉正动作僵硬地撕输液针上的固定胶带。
他并不像其他抵触治疗的病人一样躁狂焦虑,自始至终没有动用暴力,不说话,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就像聋了瞎了一样,对护士的阻拦视若无睹。撕下固定胶带,拔出针头,不阻止护士重新将针头刺进去,可埋好了针,又继续拔。
护士求助般地看向周晨钟和医生,周晨钟轻拍着迟玉的背,片刻后朝医生摇了摇头,轻声道:“看来干预不能暂缓了。”
入夜,荀慕生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房门的玻璃窗看迟玉。
迟玉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一身病号服,已经没输液了,两手平放在被子上,长时间一动不动。
荀慕生竟也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让自己冷静,却仍是理不清那些纷繁的情绪。叶锋临将病房号发过来,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余下的时间便再也坐不住。
医院好像在他的手上绑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不由得他不去。
事实上,早在天黑之前,他就到了,但一直没有上楼。
现在去看迟玉,是因为什么?
想问文筠是怎么死的?
想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替了文筠的身份?
想问你与文筠是什么关系?
好像都不是。
人已经没了,问得再多,也不能叫死去的人回来。
对迟玉,他曾经怒不可遏,但是站在门边,看着门里消瘦的人,愤怒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其他情绪。
迟玉微微抬起头,他连忙躲开。迟玉却并未朝门边看来,只是两眼平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荀慕生抿唇,心脏没由来地抽了一下。
“来了。”周晨钟从电梯出来,“站多久了。”
“刚到。”荀慕生道。
两人朝办公室方向走去,周晨钟说:“他现在情况不太稳定,靠药物撑着。”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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