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南直隶诸多府县生员命运的大宗师,可这会儿他只能长长吐出一口气,把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全都驱赶出去。
他连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其余生员先行入了明伦堂,而汪孚林却孤身等候在外。金宝毕竟不是儒生,不能随便进学宫,只能在最外头的大门处等候。他这会独自被晾在这里,心里不焦不躁,干脆在心里默默背诵了一下那些已经成为不可磨灭记忆的经史文章。
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其他的作用说不好,但很有助于静心,之前他刚穿越来的日子能安然入睡全倚赖它们,所以现在这种时刻他一点也不急,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发自己的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汪孚林突然听到堂中传来了一阵喧哗,抬头看时,却只见两个皂隶正拖着一个身穿襕衫的中年生员出来。只见那人口口声声求饶辩解,奈何根本没人听,人就这么被按倒在了他身边不远处,又被堵上了嘴。
紧跟着,又是两个同样装束的皂隶从明伦堂出来,手中各自提着一根约摸小指粗细的刑杖,等在这中年生员左右站定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刑杖,一人一下冲着这生员的屁股上重重落去。刑杖虽细,带起的凌厉风声却半点都不弱,每一下着肉,他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啪地一声闷响,而那生员也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可以想见,如果不堵嘴,必定一片鬼哭狼嚎。
刚刚汪孚林一直在分神发呆,里头大宗师说了什么压根没听见,这会儿默默数了一下,只见此人约摸挨了二十下,行刑的皂隶便放下了刑杖。由此可见,罪过似乎不轻也不重,否则也不会二十下就算完。好在不扒裤子,稍留体面,即便如此,这倒霉生员的衣裳后襟已经露出了隐约血迹,显见破了皮。
今天明明是审他的案子,却是别人先倒霉挨了一顿杀威棒,这算是杀鸡儆猴么?
“大宗师有命,附生汪孚林上堂!”
眼见轮到自己了,汪孚林便丢下对别人挨笞刑的关注,径直上前迈过明伦堂那高高的门槛,进入了这座学宫之中真正用于教学的官方建筑。这明伦堂面阔五间,轩敞亮堂,此刻所有桌椅全都被收了起来,左右生员罗列肃立,竟不像是公堂审案,而像是金殿上朝一般。
居中主位上端坐的,是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慈眉善目,下颌几缕长须,乍一看去并不威严,反而像是邻家大叔。可就是这么一位邻家大叔,刚刚已经一通杀威棒发落了一个犯事生员!
“学生拜见大宗师。”
也不管多少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汪孚林目不斜视,低头行礼,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下一刻,他就只听见一个声调缓慢的声音。
“你就是歙县生员汪孚林?”
“正是学生。”
“那你可知道本宪宣你何事?”
学生不知……
汪孚林知道他要是敢这么回答,十有八九会激得这位大宗师雷霆大怒,说不定下一次问话之前,先让自己尝一顿竹笋烧肉,于是他当即抬起头来,胆大地直视着上首这位老者,不慌不忙地说:“学生知道,是为了传闻中学生罔顾孝道,县试作弊,买侄为奴等事。”
“你既然知道,本宪准你置辩!”
汪孚林最怕遇到的就是那种急躁不听人话,上来就喊打喊杀喊革功名的提学大宗师,如今听到上首这位干脆利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他登时心中一宽。尽管他早就为了今天的情形暗中演练过很多遍了,这时候还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话语,这才开了口。
“其一,学生乃是家中独子,二老素来督促极其严格,自启蒙以来,日日读书不辍,虽三九三伏,读书不得少歇。父亲常年奔波在外,每逢有家书送回来,必然是以劝学为主。”
这是笔记里头看来的,此时汪孚林自然说得理直气壮:“此前道试在即,家父捎来的家书上,严令学生在家安心备考,不许离开半步,否则即为忤逆不孝。家母前往汉口一为侍疾,二也是因为她精通算学,能够帮助家父。我歙县好学之风深入人心,虽乡野也有社学,不孝者乡里千夫所指,试问学生如若不孝,本村长辈乡亲何以一路相送至城中?”
一口气说到这里,见座上大宗师不置可否,四周的生员之中却传来了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而后又归于寂静,汪孚林才继续说道:“其二,学生从前除却这三场考试,就没有出过松明山村,县试之前又和老父母素昧平生,何来作弊之说?众所周知,县试、乡试、道试,名次如何本就未必一定,既是平日积累,也有临场运气。若是县试名次高,道试虽取中却在末位,这就是作弊,那过往数百年,有多少先贤亦会遭此污蔑?有多少考官要蒙不白之冤?”
生员之中,大多数人和汪孚林都不甚熟悉,只觉得这位附生在外头看了一场杀威棒之后还能口若悬河,心理素质和临场发挥都颇为可观。只有人群中的程乃轩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暗想这是从前与人觥筹交错间,显得很不擅长交际的那位贤弟吗?
这先后两次回答,汪孚林知道这些反驳虽说有力,却绝对称不上严密到无可辩驳。换言之,那就是空口说白话,仅此而已。反正他真正的重心在于最后一条买侄为奴,这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决定拿出杀手锏,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明伦堂外突然传来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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