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耳畔传来了汪七的声音。
“小官人,自从钟大牛那家伙走了,汪二老爷帮忙又收了一房佃仆,每个月送来的东西比从前多了不少,而且听说了钟大牛背主的下场,从前那两房佃仆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再动辄来闹着要减租了。之前因为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去了城里,二老爷让人收来的这租子我一直暂时收着。”汪七说到这里了,就从一旁媳妇的手中接过一个布袋子,郑重其事地捧到了汪孚林面前。
“除了五石新麦作为口粮之外,这里是十两三钱五分银子。”
汪孚林怔怔接过这一袋银子,他打开一看,里头全都是一块块的碎银子,形状大小完全不同。想想一百三十多亩地,半年的田租就这么一丁点,他顿时明白,为什么之前家里那么紧巴巴的。都说徽州府土地贫瘠,这就是佐证啊!他想了想,从里头掏出两块小的塞到了汪七手中,见这老仆顿时老脸通红,慌忙推却,他就笑着说道:“我们都在城里,就你们夫妻俩守在家里,上上下下也不知道多少事要忙活,难不成让你们喝西北风?”
却不过小主人盛情,汪七只能收了下来,嘴里却说道:“二老爷上次来时还说,小官人给老员外老安人的信已经让人捎去了,不过,毕竟相隔遥远,没几个月未必能有准信回音,让我在家里安心守着,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宝哥在城里住着,又便于读书,又便于交友,比在村里强……”
汪七絮絮叨叨地说,汪孚林心不在焉地听。他倒不是不尊重这个老仆,而是因为汪七说到交友的问题,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个损友程乃轩。自从上一次墨香给他报信,这又过去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这个为了逃婚而逃家的家伙现如今究竟怎样了。这个大家公子一贯享福,哪里知道世道险恶,别一个不留神阴沟里翻船,反而被人算计了!
汪七媳妇为人老实,见汪七一个劲只顾着唠叨,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见人没反应过来,她不禁加大了力道。等汪七停下说话,不满地瞪着她,她方才小声说道:“你忘了不久之前来过的那位公子?”
“啊,看我这记性!”汪七连忙拍了拍脑袋,随即赶紧对不明所以的汪孚林说,“亏得我家婆娘提醒,前些天有人过来,说是听了小官人和金宝的事情,特意到松明山来寻访的,问了我金宝他家里在哪。因为那老骗子的事,我还有些不放心,亲自陪他去的,后来人就走了。”
虽说汪孚林已经见识过八卦闺秀团的威力,可要说有人对自己和金宝的事情兴趣这么大,直接跑到松明山来寻访金宝旧居,他实在觉得有些懵。他沉吟了片刻,随即开口问道:“那公子大约几岁,长什么样?可有说姓什么?”
“大概十五六的样子,比小官人稍微大一点。人生得唇红齿白,fēng_liú俊俏,倒是一副好相貌。至于姓什么,我问过,他没说,只说和小官人神交已久,而且后来人就走了,虽说有些奇怪,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事情有些古怪啊!等等,自从汪秋获刑,媳妇带着襁褓里的儿子跑回娘家去了,金宝又成了他的儿子,家里的房子就空了下来,难道……
汪孚林本来打算稍微在自家耽搁一会儿就赶紧回城去,但从汪七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消息,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当下让汪七带自己去金宝家——因为之前对汪秋极其不待见,他没接受邀约去吃什么满月酒,他根本不认识那地方。等到汪七带他来到村口东边一座宅子前头,他少不得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宅子,前头没有院墙,只扎着篱笆,院子里从前可能养过一些鸡鸭,但如今空空荡荡,杂草落叶遍地都是。篱笆的门没有锁,汪七一推就开,他正要入内,这才发现这条直通屋子的路上,那些落叶和杂草依稀可见被人践踏过的痕迹。这下子,他心里就更有数了,信步走到屋前,他瞥了一眼落满了灰的糊窗户纸,突然伸手用力一推房门。
尽管他用了颇大的劲,但房门却纹丝不动,显然,这座理应没有主人的屋子,竟被人从里头上了门闩!
这时候,就连汪七也觉得不对劲了。赤手空拳的他四下里一看,发现那边角落里有一把钉耙,立刻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把将其抄在了手中,这才蹭蹭蹭赶回来,死活把汪孚林从门前拉走,犹如老鸡护小鸡似的将他掩在身后。紧跟着,这个老仆方才厉声喝道:“里头的人听好了,立刻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一嗓子叫人了!”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别叫人!我出来还不行吗?”
随着门闩拉动的声音,两扇大门徐徐被人拉开,紧跟着,一个人从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挪了出来。只见他身穿一件看不清本色的直裰,头发上还沾着蜘蛛网和灰尘,脸色蜡黄,眼睛无神,乍一眼看去,整一个比乞丐好不到哪去的小少年。可汪孚林和人熟得不能再熟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程大公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而在他身前的汪七更是瞪大了眼睛,猛地大喝一声道:“你不就是前些天那个问金宝家的?快说,你混进咱们松明山有什么企图?”
见忠心护主的汪七差点就没挥舞钉耙冲上去,汪孚林赶紧一手扳着他的肩膀,随即冲着可怜巴巴的程乃轩说道:“好好的程家少爷你不当,居然躲到这种地方来鬼鬼祟祟过日子,这不是笑话吗?别躲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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