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船夫同他们挥了挥手,掉头去载另外的客人了。
顾长英背起墨海,引着君无乐回到锦衣斋。
此时暮色深重,浓墨一般的晚霞叠在昏暗天幕上,晦涩难明。
锦衣斋一楼大堂内参赛的绣娘们结束了一天枯燥的织绣,周围只剩下巡逻的三两人。
顾长英下手不重,长盛在顾长英离开锦衣斋不久后便醒了过来,这会儿一听三人回来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见到他们都完完整整的没有谁缺胳膊少腿儿,小公主先是舒了口气,然后脾气就上来了。“顾将军!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打晕我!?”
君无乐频频侧目,探究的目光让顾长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属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以公主的脾气,肯定是不见到小侯爷不走的。”
“你就是在说我任性了?”
“属下不敢。”
秦秀一直照看长盛,见几人居然就在大堂中形如对峙,不由觉得好笑,上前一步说:“今天太晚了,不如几位就留在锦衣斋过夜吧,这位将军背上的小姑娘也需要休息,这脸色可着实不太好,是受了什么伤么?”
听闻,君无乐转身去看墨海的脸色,只一眼,心下猛地一沉。只见墨海的脸色不仅苍白无血色,还隐隐泛青,嘴唇是妖异的淡紫色。君无乐抬手去摸墨海垂下的手,触感冰凉,简直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君无乐眉头紧锁,忽然感到浑身冰冷,仿佛全身的热量都从相连的那只手掌流失。
先前爆炸的身临其境都没让他这么害怕与惊恐。
顾长英试着叫了君无乐两声,都没有回应。还是长盛最先反应过来,让顾长英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大夫皱着眉将墨海的手塞回被中。
君无乐轻声问道:“大夫,如何?”
大夫看了眼墨海,又看了眼面露急色的几人,颇为无奈地说:“从脉象上看,这小姑娘的身体健康得不得了,若不是她面色发青、全身僵硬冰冷,老夫还以为你们是合起手来骗我这个老头子。”
没有人理会大夫的说笑。
床塌之上,墨海面无人色,嘴唇的紫色愈发明显,眼睛周围也泛出深深的黑痕。
长盛捏着衣角,问道:“子昀姐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呀?”
大夫为难的说:“这个……恐怕是老夫孤陋寡闻,这等异状,生平未见,你们,另寻名医吧。”言毕,便背起药箱离开了。
屋子内的人尽皆沉默,君无乐却突然说:“应该是中毒。”
顾长英难言的望着他,“小侯爷,你们在探查空谷山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么?”
“是我的过失。”
顾长英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悻悻的闭上了。
君无乐用力的握紧拳,嘱托道:“顾将军,麻烦你去请全江南的大夫为她问诊。”
“小侯爷,你呢?”
“我要去查一件事。”说完,不等顾长英答话便冲出房门。
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他急需找到西域沙蝎,以及毒桑树的相关记录典籍,尽管这如同大海捞针,但是要他什么都不做的等着,他做不到。
若实在找不到,那就只好再潜回空谷山……
少年牙关咬得死紧,眸中的光坚定而又决绝。
被众人所担忧的墨海,现在正在梦里遨游。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意识非常清醒,但是大脑所构建的东西无法控制。
那是一片海,根据她本人曾经收集到的信息、亲眼目睹和亲身体验而创造出来的一片海。
曾经的墨海非常喜欢大海,认为大海是蔚蓝的、深远的、自由的,在海上发生的故事也一定非常浪漫,比如ja,大海航行的人们一定都非常热血且斗志高昂,比如路飞。
大海,神秘而令人向往。
大海的那头有什么呢?
会有会有沉船吗会有远离大陆的文明所在吗?
这是墨海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童言。
养父母都是非常好的人,从不打破小墨海的想象,只说没有经历,不成经验,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去体验一遭才知好坏喜恶。
后来,墨海见识过了,更加好奇海的尽头有什么,这个被用作自己名字的字仿佛蕴含巨大的魔力,吸引着她不断探索。
可是墨祁不喜欢,她怕水。
墨祁是收养墨海那家人真正的女儿,跟在福利院胡天胡地惯了的墨海不一样,墨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带着名流淑女的样子,笑起来唇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初到墨家的时候,墨海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警惕。
墨祁先跟她分享了自己的小熊布偶,然后当着墨祁的面,墨海把小熊布偶扯下一条腿。墨祁又跟她分享了自己的碎花裙子和牛奶布丁,结果墨海吃了布丁后拿着剪刀把裙子剪得七零八落,简直魔王在世。
她天生不乐意别人管着她,福利院里她就是王、她就是天。
可一个家,屋盖太低了,所有人都收敛着自己的脾气才能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平稳度过半生。墨海觉得自己跟墨家就不是一路人。
于是在一个夜里,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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