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不愿一人留在东宫,晚晚都藏在小太子的心口,跟着他一同去。
今日一路上,她知道内侍相随处处有眼线,仗着小太子不敢在路上与她回嘴,便起了促狭的小心思,爬到了小太子的衣领边,叽里咕噜吐槽他。
“哼…你说我禀性骄纵立志矜奢,我还说你是个穷木匠小家子气呢。明明是你替我做木工不上心,床楣把我的衣服都划烂啦,还不许我说你…”
她声音极轻却聒噪,嘤嘤嗡嗡像蚊虫一般。小太子烦不胜烦,又怕被人听见不敢开口怼她,干脆卷了拳头朝胸口捶去。
“哎呦!”泰安被他砸个正着,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小太子嘴唇一勾,心里正得意,却在此时被惊疑交加的沙苑出声点醒:“殿下,您没事吗?”
可不是?
他走在路上,边捶自己胸口边露出得逞的笑意,落在旁人眼中,可不是他脑子出了问题?
一时大意,小太子连忙收敛神色,恢复了平日端正自持的老成模样。
可他怀里的泰安却笑得嚣张,只差在他怀中满地打滚,气得小太子面色不虞,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对沙苑说:“我没事!”
含章殿中,皇后刚刚起身准备用膳。
小太子轻手轻脚进殿,毕恭毕敬行礼,低眉顺眼乖巧温和地关心:“母亲今日可好?”
皇后久久未答,久到泰安和小太子双双以为皇后是在冲他立威。
满殿寂静之中,小太子硬生生地忍耐酸痛,努力保持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轻柔,仿佛蕴含了无限的情绪。她亲切地指了身侧搭了椅袱的圈椅,示意小太子在她身边坐下。
“听闻近日东宫新来了典膳,不知手艺可好?睿儿可能吃得惯?”她关怀备至,纤瘦的双手下意识地轻抚已高高隆起的肚皮,浑身皆沐浴在母性的光辉中。
小太子的目光飞快掠过她的肚皮:“承蒙母亲厚爱,拨调北衙千牛卫给儿。如今典膳就位,儿臣自当与东宫三百近卫,同饮同食。”
小太子绵里藏针。皇后不以为忤,面上浮现温柔的笑意,轻抬右手,抚上小太子的肩膀:“睿儿长大了…”
她举手投足之间,阵阵昙花暗香袭来。小太子周身汗毛倒竖,只觉她抚上他的那只手,好似一条淬了毒的蛇,冰冷滑腻地贴在他的身上。
“我与你父皇说过,你为国之储君,开春之后理当领职上任,替你父皇监国分忧。”皇后猛地将手挪开,声音骤然冷得像冰。
小太子深深低头,半个字也不敢发出。
“四月初八,乃是大司马六十大寿。我月份渐长,今年恐不能在宫中设宴替父亲庆生。不知寿宴当晚,太子可愿亲往大司马府中贺寿?”皇后目光如水,轻轻柔柔落在了小太子的脸上。
泰安心口揪紧,一把拽住小太子的领口,着急地小声道:“皇后定是想了毒计害你。小太子,你去大司马府上就是狼入虎口有去无回,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啊!”
小太子却毫不犹豫回皇后:“母亲所言甚是,大司马寿宴当日,儿臣必当携御酒与贺礼,亲自祝寿。”
第33章 恩典
世人皆知皇后纯孝。
她未嫁时,因家中姊妹众多,并不算十分得宠。待到入宫封后,却对父亲大司马十分礼遇尊重,每逢时节必有赏赐。
连续三年,大司马寿宴均由皇后主持设在宫中。小太子记得十分清楚,去岁寿宴之上,皇后娘娘从凤座上缓步走下,奉上亲手所抄无量寿经:“今日家宴,没有宫中皇后,唯有孝女一人,愿父亲大人福如东海,百岁平安!”
皇后如此孝敬温顺,连带着座上的皇帝也姿态极低。
筵席之上,大司马心中快意非凡,大快朵颐,情不自禁饮多了几杯酒。他本就体胖畏热,吃得满头大汗,不顾皇后苦苦劝解,非要解开外面穿着的大衣裳。
初春的太液池畔,华灯高挂,水面上拂过的晚风带着清寒。满面红光的大司马喝得酩酊大醉,被皇后娘娘着人送回府中。
隔得几天,却有消息传入宫中,说那晚寿宴之后大司马足足睡了一日,待第二日傍晚才起身。可偏偏起身之后,一向身体康健的大司马四肢无力,周身酸痛不已,手肘膝盖更是红肿得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皇后娘娘急得满嘴燎泡,连连遣了数位宫中太医前去探望。
几位太医年资不同,回来的说辞倒都一致:“大司马身宽体胖,兼之酒后着寒犯了风湿,症状虽然来得凶险,但于性命无忧,只需好好将养便可。”
皇后放下心来,又满世界地寻那上等的药材替大司马补养身子。
岭南挖出一株四米余长的淮通,手腕般粗,盘踞成团仿佛巨蟒,被岭南巡抚当作仙品圣物进贡入宫,便立刻被皇后赐给了大司马补身。
福建进贡一棵生长三年的旱禾花,生满锈褐色的短绒,形状仿若刚出生的胎儿,江浙一带又进宫一支百年首乌,状若青龙栩栩如生,也通通被皇后遣人送入了大司马府中。
圣品药材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赐下,皇后出手无比大方,处处显示了纯孝之心。
而一贯懦弱的皇帝,明面上只敢嘿嘿笑,连声夸赞皇后知礼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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