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抓着案头唯一一只不曾摔落的纸镇,落下泪来:“不处置他,难道默认了他这样丧心病狂排除异己?孽子如此品性,让朕如何放心托付江山!”
大理寺卿跪上前来,苦劝道:“皇上,清河王性情疏淡,无心天下,将来能承大统者唯定北王一人而已!今日定北王虽有过犯,也只能小惩大诫,非但不能杀伤,亦且不能公诸天下,否则朝廷内外,人心难安啊!”
“小惩大诫,不能杀伤……哈,”皇帝颓然地坐了回去,“今日他犯下如此大罪,朕却连惩戒他都要顾前顾后;异日他若嫌朕活得太久了,做出害父弑君的事来,你们是不是也要视而不见?为了江山安稳……江山交到这种畜生手里,如何能安稳!楼明安狼子野心,与二十年前弑君篡位的那个逆贼又有何区别!”
皇帝说到最后已是悲不自胜,涕泪横流。
两位重臣知道他已伤恸欲绝,一时也不敢多劝,只得安静地俯伏在地上,静等皇帝自己想通。
最后的结局是毫无悬念的,身为皇帝,他必须想通,也一定会想通。
但这个想通的过程必定是十分痛苦的。
皇帝趴在空荡荡的桌案上,想着这二十年来的牵肠挂肚,想着那个昙花一现的、处处给他惊喜让他意外的、被他寄予厚望的少年书生,心痛如绞,老泪纵横。
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少年乡试夺魁,初次游历进京,那时是何等俊逸出尘、何等意气风发!
那个孩子,比他先前想象过的任何一种模样都要好,不曾辜负他二十年前的苦心、更不曾辜负他二十年来的挂念……
可是现在,所有的美好都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的爱重、因为他寄予厚望,所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折损在了一场肮脏的阴谋里。
曾经烜赫一时,最终却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
他甚至尚未来得及娶妻生子。虽有一个备受诟病的女人----对了,那个女人也死了,连同尚未出世的孩子。
投水殉情?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可能会选择殉情而死?尤其是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好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楼明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好狠毒的心肠!
皇帝手中攥着佩剑的玉柄,不住地颤抖。
他深知此刻只有杀了那个逆子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分,可是,他不能。
正如宁丞相和大理寺卿所言,河间王性情懦弱资质愚钝,实在不堪托付大事。若是连楼明安也死了,这大周的江山,便真的要后继无人了。
皇帝在书案上无声地哭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拟旨:追赠新科状元楼阙为……”
“皇上,皇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一个小太监大叫着闯了进来。
太监总管张平一脚踹了过去:“放肆!御书房也是你能乱闯的?!”
小太监被这一脚踹到了门边,爬起来随手往撞疼了的额头上抹了一把,脸上却带着笑:“皇上,回来了!状元郎回来了!”
“什么?!”皇帝猛然站了起来,直奔门口。
远远的一大群人正向这边走过来,皇帝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脸上刚刚来得及露出一丝笑容,脚下却忽然一软,险些跌倒。
来报信的小太监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了他:“皇上,是真的!状元郎平安回来了!”
“哈哈……赏!”皇帝大笑一声,嗓子里有些发哑。
张平眯起眼睛向那小太监瞅了一眼:“你小子,好福气!”
说话间,那一大群人已经涌到了廊下。
皇帝终于看清了:前面是羽林卫统领押着一身玄衣的楼明安,后面是一众羽林郎押着两三百身着轻甲的兵丁,楼阙不远不近地跟在旁边,神色平淡。
皇帝搭着那小太监的手,慢慢地走回书案后面坐下,仿佛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颗痛到四分五裂的心慢慢地又完整了起来。
平安,回来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神色平淡:“齐非,怎么回事?”
羽林卫统领拎着楼明安一同进门跪下,沉声道:“回禀皇上:微臣率众自西池归来,听百姓议论说有大量不明身份之人包围了遇仙楼,因此前去查看,得知轻甲将士是定北王的府兵,正围住楼状元意图杀戮。微臣心想此事关系到王爷和新科状元,不敢贸然干涉,因此来请皇上决断!”
“两三百府兵围住酒楼,只为杀楼阙一人?”皇帝沉声问。
齐非低头道:“正是。酒楼中百姓已被驱逐,现场除王爷和府兵之外,仅有楼状元一人。”
“好,好啊!”皇帝抓起桌上仅剩的纸镇向楼明安掷了过去:“沉船没有淹死他,你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动手了是吗!带两三百府兵闹市之上当街杀人----你好本事啊!”
楼明安膝行上前几步,仰起头来:“父皇,您不能只听旁人一面之词就给儿臣定罪!请齐统领说句实话,你赶到遇仙楼的时候,看见的究竟是本王要杀楼阙,还是楼阙要杀本王?”
没等齐非回答,皇帝已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楼阙独身一人,于数百府兵的包围之下,险些杀了你?如此说来,楼阙也不必进翰林院了,朕直接给他一支兵马,让他替朕开疆拓土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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